陈翘楚的心腹都知道,在江岳帮总舵的帮主正堂之上,无时不刻都挂着数十只“蝙蝠”。
他们时刻保持沉默,可在关键时刻却能瞬间出击,解决掉每一个对陈翘楚的威慑,他们武功高强,每一个都不逊色于一个黑带高手,而且路数各不相同,光是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有辽东的拳法,荒狼的搏杀术,百越的暗器手法……但出乎意料的,不知陈翘楚用了什么法子,能令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高手们保持最高程度的忠诚。
背后的“三清教”,加上这几十只“蝙蝠”,成为了陈翘楚最大的底牌,前者给陈翘楚最大程度的财力、势力支持,后者则成为了陈翘楚最后的屏障,在平时则是她手脚的延续,蝙蝠所过之处,会即刻陷入黑暗,令所有心怀不轨者闻风丧胆。
教书先生常说,若是词语对仗,应当词意相同,字数相若,可实际上这句话不完全对——就好像“勇敢”的反义词,就绝不仅仅是“胆怯”,在许多时候,勇敢的反义词是身居高位。
似乎是形成了某种约定俗成,每一个身居高位之人,都会为自己增添护卫,并且在这件事上乐此不疲。即便在铁甲环伺,高手包围的宫殿之中,他们都会忍不住的胆怯,忍不住的丧失勇气,生怕会有人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为了解释自己的胆怯,他们发明了很多说法,例如“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或者“有为之身,当惜性命。”
依我看,身居高位又何必去做这样的解释呢?胆怯又如何?勇敢又如何?历史是一个任人梳妆打扮的丫鬟,谁也不会记得,在图穷匕首见时,那位千古一帝是怎样的惊慌失措,抱头鼠窜,人们只会记得“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从此,那位勇敢的刺客变成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死人,与历史长河中的芸芸众生别无二致,而那位胆怯的君王,他的名字却被人永远铭记歌颂。
陈翘楚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她依然不能正视自己的胆怯,但是当她抬起头,看着房顶挂着的几十只“蝙蝠”,她心中便会隐隐生出一种强烈的快感——因为他们,我会一直活下去,直到我的大业铸就,永世为人所称颂……
可江岳帮大典之际,岳阳楼却混乱不堪,柳李师兄妹二人恶斗江岳帮众高手,随后又有军伍悍卒展开包围,江笑书更是于重围之中骤然现身,刺杀陈翘楚,若非独龙哥挡了上去,只怕陈翘楚此时已身首异处。这等危急存亡之际,陈翘楚的“蝙蝠”怎么竟毫无作为?
所有湘州人都知道,从十月一日起,起了一场雾,大雾,层层雾霭覆盖湘州全境,终日不散,实乃天下奇观,任你眼力再好之人,最多超过二三十丈,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先前三声炮响,岳阳城中,众人皆是先听见了烟花炸裂时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待到抬头看烟花,却也不过是见些许光芒在天上微微一闪而已。
第三声礼炮响起之时,陈翘楚正站在云梦泽边,她向北眺望,心中畅想着解决江笑书一事后,就会带领江岳帮向北进发,正式进军荆州,立誓要将大湖南北同时拿在手中,雄心壮志,好不激昂。
可她不知道的是,北面的大湖中,此时已停了足足十艘巨船,最近的一艘,离她不过三五十丈,若扯足风帆,全力前进,只需几个眨眼,便能狠狠地撞进江岳总舵。
柳伶薇在岳阳楼前的挑衅,令陈翘楚几乎丧失了所有理智,她带领好手倾巢而出,誓要以雷霆手段将柳伶薇格杀,好教天下人领教她江岳帮的手段,全然没有料到,在她离开总舵的一盏茶内,江岳总舵已被北面湖上来的敌人彻底攻陷。
巨船每一艘都长逾十余丈,宽五六丈,周身包裹寸余厚的铁皮,牢固坚硬,几乎是大秦朝廷除海船外最强大的水战利器,甲板上修高楼三层,甲板下亦有两层,每层都有猛士蓄势待发,或荷戟执戈,或角弓控弦,或披坚执锐,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尽数杀出,将敌寇全歼。
毫不夸张的说,这样一艘船在任何一条江流,都是名副其实的霸主,莫说是寻常水匪强盗只有闻风而逃的份儿,便是官船遇见了这巨船,只怕也要打心底里颤三颤,生怕对方一个不留神,在自家船上一挂,可就要船毁人亡,做鱼虾螃蟹的腹中鬼了。
江岳帮总舵临湖,自然不会对北面大湖毫无防备,在岸边十丈外,停靠着密密麻麻数百艘“运鱼船”,每艘船上都有专人留守,一旦见势不对,便发起警报,瞬间就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可这一切的准备,在面对那十艘大船的攻击时,却显得那样的无力。
在陈翘楚抵达岳阳楼的那一刻,十艘大船同时收到了命令——全歼,不留活口。
因此他们同时进发,船帆全展,借助风势直往南下,在巨船面前,江岳帮的“运鱼船”简直就像是纸糊的玩具,轻轻一碰,便瞬间灰飞烟灭,连响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成了惨不忍睹的碎片。
“运鱼船”中留守之人还未醒悟发生了什么,便被卷入巨船之底,被绞成了肉泥,偶有生还者,拼命挣扎冒出水面,可还未来得及吸上一口气,便被巨船上的乱箭射成了刺猬,无数箭矢直贯入脑,又哪里能发得出半句声音?
因此,当总舵中发出第一声“敌袭!”的叫喊时,早已为时已晚了,十艘巨船已经靠岸,猛士们鱼贯而出,三五人作一对,配合默契无间,夺去一个又一个江岳贼人的性命。
从头至尾,整个江岳总舵,“敌袭”的警告总共只响起了七声,战斗便已结束。
猛士们割下一个又一个人头来到湖畔,抛在地下后,朝岸边的一位将领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返回,把守住各个要道咽喉,将江岳总舵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
看来那岸边的将领,便是这一场突袭的发起人,只见此人身形挺拔,肌肉雄奇,满脸豪气,英华内蕴,若非脸上已生出皱纹,鬓边也微微泛白,只怕人人都要将他认成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
实际上,他今年已四十有五,此人十六岁从军,在军伍中摸爬滚打近三十年,经历大战小战百余场,鬼门关走了七八次,这才搏得了今日的功名,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调动十艘巨船,对江岳帮给予最沉重、最致命的一击。
同样,也正是无数次的恶战死战,才将他的刀法磨砺的越发纯熟,庙堂之上,他是百战不殆的大将,而在江湖之中,他右手的那把“修罗刀”,亦有莫大的威名。
将领严肃的立在原地,身前已堆了数百个人头,皆是总舵中的江岳群贼,见手下办事如此利落,他不由得暗暗点头,但同时心中也有些莫名惋惜——可惜我手中修罗宝刀,今日未能饮得贼人之血。
突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猛一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明明隔着大雾,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眼神却好像穿过了重重阻拦,锁定了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