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煦暖。窗前，阳光沐浴下的几盆富贵竹，绿叶银边，欣欣向荣。

一如马诗赋此刻的心情。

今天，李热、王侯、合琴生三位老伙计专程一起来看他。告别了年节的纷扰，也支开了负责照料的晚辈，房间里，就只有几十年的老友，几十年的老酒。

医生是不准他喝酒的，但王侯还是给他带来了一坛窖藏佳酿。毕竟，算来算去，能够这样喝酒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

这话说起来有些伤感，但四人却没有任何伤戚。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恍惚间，一如当年的青葱岁月。

“有没有关注金小子的《萧十一郎》？”

聊着聊着，马诗赋突然道。

合琴生一如既往的不喜听到邓铮的名字，哼了声，端起一碟酒，板着脸立在了富贵竹前。

王侯也皱眉：“好好的，提他干嘛！添堵是不是？这《萧十一郎》要是本小说你提了还有些道理，可这是部电视剧，具象化的表现形式意味着已经完全剥离了文字的美感意蕴和想象空间，有什么可聊，有什么可谈的？”

马诗赋不以为意，笑了笑，悠悠道：“当然有东西可聊，有东西可谈。记得有位大师说过：‘小说作为一种艺术，技巧决不仅仅在于耍花枪。任何一部小说都要考虑回答这个问题——人的存在究竟是为什么？其真义何在？’可惜的是。太多的小说忽视了这一点，于是，现代小说英勇地与媚俗的潮流抗争。最终却被无情淹没。”

李热、王侯愣愣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笑道：“老马，是喝醉，还是文青病又犯了？”

“先听我说完。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看了几集《萧十一郎》，有一幕犹如一道闪电般，照亮了一个我以前从未探索过的领域——人性对自身反思的领域。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有思维，能够对自身的行为反思。对自身的存在反思。所以，当我看到萧十一郎抱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尸体。眼中满是悲愤；当我看到萧十一郎作为一个人，却站在狼的立场上为狼辩护，讥笑人类的愚蠢和残忍时，我才惊觉艺术作品的真正魅力。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被过多的暴力情节麻木了，以至于忘记了那一个个失去生命的都是本质上一样的人！难道主角杀人就是天经地义的？难道武功高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杀掉武功低的对手，然后与另一异性主角说说笑笑，扬长而去？这样的人和牲口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小说和垃圾有什么区别……越说越远了，其实我是想说，人类在很多方面有各种各样的病态，贪婪、狡诈、残忍，但是正如潘多拉的灾难之盒最后还是留下了‘希望’，人类有‘反思’这个神器。所以。在《萧十一郎》这部剧中，主角萧十一郎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毕竟还是好人比坏人多。’”

王侯听得有些晕，摇头无语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以前老合说你病得很重。我还不信，现在信了。你这是典型的粉丝心态、过分解读，一部玄而又玄的武侠剧居然让你看出了这么多人生大道理？那要是一部现实题材的深度大作，是不是就得探索宇宙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了？”

马诗赋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上面那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或许也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有一点我们一定得注意到，他的创作理念已经从神慢慢开始变成了人。无论是张丹枫、练霓裳。还是郭靖，其实距离正常人都特别遥远。前两者是完美的外形气质武功，后者是无暇的道德人品，都是神化了的，是拿来让普通人膜拜尊敬仰视惊呼的。当然，这也符合我们中国人一向喜欢神化人物甚至神化历史的习惯。但是从杨过开始，他便有意识的拉近与普通人的距离，杨过本身就是个缺点很明显的人，尤其是最一开始，简直就是个问题少年。而萧十一郎更是如此，他没有身份，而且恶名昭著，在初次邂逅那个沈壁君的日子里，身份时刻有被揭穿的可能；沈璧君是别人的妻子，家世也显赫，而且貌美无双。十一郎身为大盗，身为浪子，身为浮萍，是万万配不上的，这种自卑深植于萧十一郎心底，成为了他面对沈璧君的主旋律。这种身份和地位的差别，就像一座大山阻拦着两个人，把二人分开在不同的世界。纵使萧十一郎豪迈坦荡、潇洒不羁也还是迈不过这道坎。他一次次刻意地排斥沈璧君，不愿向她吐露心扉，或许正是因为害怕袒露得越多，最后被抛弃时受的伤害也越深，他内心不自信，又以高傲表现出来，体现了他面对心上人时那种欲迎还拒的矛盾复杂心情。他有男女之情，有高傲之心，但同时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卑感，这让萧十一郎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大，但更加真实，更加可爱，更像一个实实在在的正常人……”

窗前，合琴生不知不觉间，慢慢抿完了碟中的酒，一脸若有所思。

王侯眉头皱得很紧，哼道：“说得这么厉害，《神雕侠侣》还不是被不少《射雕英雄传》铁粉嫌弃非议，《萧十一郎》还不是不温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