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闻言,啼哭起来,边哭边说:“石头哥在黄叔叔客栈里和别人打架,把他们打跑了,自己慌里慌张逃出城来,半道上抛下我们,叫我们去找黄叔叔。谁知道河边杀出好多黑衣人,胡『乱』杀人。黄四叔偷袭得手,用鱼叉刺死一人,然后催我们上船,砍断绳索,划到对岸,这才逃过一劫。”她一面哭诉,一面扑在涧石怀中,用拳头锤他胸脯,埋怨他不该丢弃自己不管。
陆大壮闻言大怒,斥责涧石:“叫你进城,你却在此打架惹祸!惊动官军不假,还招致江湖侠客前来追杀。”涧石无法,只得一五一十将如何与人相争、如何逃离出城的经过说了出来。但他实在不知,这群黑衣人到底是谁,到底为何在此杀人。
黄锦鳞问涧石:“你在氐店和谁打架?”涧石告诉他是李纳。黄锦鳞听罢,小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亏得你逃出城来,若迟一步,你我叔侄只恐再也不得相见!”又对陆大壮说道:“不怪涧石贤侄与人斗殴,只是青州城中都怕这李公子。若被他纠缠上,合该大祸临头。”
陆大壮不听黄锦鳞为儿子辩解,怒气不息,伸手要打。涧石低头不语,跪倒在地。晏适楚从旁说道:“并非涧石小友在外惹祸,实是城中纨绔子弟上门寻衅。亏得小友庇佑,我师徒二人才不致受辱。”说着,命杜屿蘅上前施礼。陆大壮只得收起怒火,晏适楚扶起涧石。
黄锦鳞气恼道:“这群黑衣人,稀奇古怪,不知为何冲我们下手。我黄老四在城中经营门面,最是八面来风,从未得罪什么人啊!”却听晏适楚长叹一声,说道:“如此看来,是我拖累你们了。”
众人甚觉讶异,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师徒二人。陆大壮拱手说道:“先生休要自责,都是我教子无方,连累你们遭遇这等祸事。”晏适楚冲他摇摇手,说道:“再休提连累二字。若无公子一路护送,以及众位壮士出手相助,我师徒二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那些黑衣人,不是冲你们来的,是冲着老朽而来。”
黄锦鳞睁大眼睛,上前一步道:“愿闻其详!”
晏适楚斜过眼去,看着河水汤汤,缓缓说道:“老朽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在山中炼『药』,二是四处云游。我那丹『药』,虽不能助人羽化升仙,却能治病强身、救死扶伤。只因卖价奇贵,又不肯让利半分,故而在江湖上留下种种骂名,也树了不少敌家。我云游四方这么多年,一是为了消愁解闷,二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
陆大壮说:“先生丹『药』既是奇宝,要价自然高些。寻常人买不起,怀恨在心,也是常有之事,但不至于穷追不舍,硬要置你于死地。”晏适楚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我有个师兄——我们早已不是师兄弟,而是一生之敌。那群黑衣人,就是受了他的指使,”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二十年光阴似箭,我二人未曾再见,他派来杀我之人却是络绎不绝。”
众人听他娓娓道来,都不吭声。陆大壮追问:“晏先生的一生之敌到底是谁?与兵马使李怀玉有何关联?”晏适楚却似讳莫如深,答非所问:“皆因我在城中滞留多时,暴『露』行踪,而我那一生之敌眼线众多、消息灵通,所以能如影随形。”
陆大壮见他不肯道出原委,不好继续追问,说道:“我们与官兵交恶,又与黑衣人结仇,此地不可久留。晏先生若不嫌弃,不如且随我等流落草莽,也好防备官兵、贼人再来加害。”
晏适楚摆摆手,撇下紫帐山诸人,对黄锦鳞的两个伙计说:“你们无缘无故受此惊吓,皆是老朽牵连所致。你们妻儿老小是否尚在城中?”二人心有余悸,怔怔地摇头——他们都是外乡人,迫于生计背井离乡来到青州,吃住都在黄锦鳞氐店之内。晏适楚说:“如此甚好。青州城你们断断回去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投奔亲友去吧。”一面转过头来望着黄锦鳞,说道:“城中断然不可回去。他们是外乡人,还望东家行个方便,容他们回乡讨个生路。”
黄锦鳞对二人说:“你们跟我数年,到如今一无所有。不如与我兄弟一道,同回紫帐山吧。”两个伙计犹豫片刻,晏适楚见他们不愿意,便说:“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两位小友想是思念家乡,不愿去山中隐遁,还望黄员外不要相强。”黄锦鳞叹道:“晏先生所言极是。我赠你们两匹马,你们快马加鞭,各自去吧!”
二人流下泪来,拱手作揖,谢过多年来主仆之恩。晏适楚又说:“乡关万里,归去不易,路上需有些盘缠。”说毕,从杜屿蘅肩上接过行囊,取出三百缗铜钱,送到他们手中。陆涧石心中暗暗称奇:“只道这老先生爱财如命,临到大事时,却是如此慷慨。”两个伙计千恩万谢、泪洒衣襟,牵过马匹,与众人作别。
晏适楚向陆大壮鞠一躬,转头看看岸边的渔船,说道:“这两只渔船,已经没了主人。老朽正有意驾一叶轻舟浮泛江海,权且借这无主渔船,乘流而下,这就与众位朋友别过了!”
陆大壮、黄锦鳞有意挽留,齐声道:“我们恰才相识,何必去得太急?”晏适楚莞尔一笑,说道:“春秋代谢、悲欢离合,皆是常理。循这道理而去,方能长乐;逆这道理而行,终是竹篮打水、自寻烦恼。”众人见他是云游之人,不好强留,只得同他告辞。
晏适楚临行,忽然转回身来,对陆涧石说:“小友心地倒也善良。匆匆相识,老朽别无所赠,仅剩下三枚『药』丸,送给小友。他日若逢急难,只怕用得上呢。”说毕,命杜屿蘅取『药』。杜屿蘅从葫芦里倒出三枚『药』丸,用手巾包裹,递给涧石。
陆涧石心想:“这老先生一颗『药』丸值钱百缗,我与他萍水相逢,怎受得起恁贵重的礼物?”连忙拱手推辞,却无意间碰到杜屿蘅的青葱玉指,只觉得冷如冰霜、润如玉笋。他一抬头,见杜屿蘅秋波浩『荡』,正在望着他。他低头看看那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巾,待要推却,却又怎生舍得?
晏适楚说:“这『药』丸不过是山中取材、山中炼制,卖与俗人,自然贵些;遇着有缘之人,却是分文不取。此『药』良能解毒去痢、补气活络,紧要关头更有续命之效。但是切记,三日一丸,不可多服。你且收下,再莫推辞。”陆涧石怔怔的接过『药』丸,再抬头时,杜屿蘅已经转身。他将手巾收在怀中,望着她的背影,莫名的愁绪千端、万分不舍。
杜屿蘅低头不语,跟定师父登上渔船。船已离岸,师徒二人乘流而去。张小雨经历这场变故,将白天的满腹醋意竟然忘却,对这对云游的师徒充满关切。她追出几步,喊道:“老先生,杜姐姐,何时再相见?”
晏适楚坐在船尾摇橹,笑答:“若要重逢,定在王屋山北!”
杜屿蘅听到张小雨的声音,从舱中出来,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张小雨略感欣慰,转面问陆大壮:“王屋山在哪里?”陆大壮目送晏适楚远去,并不回答。
黄锦鳞见到陆大壮,早已满腹疑窦,此时晏适楚师徒已经远去,神情严肃问道:“陆兄到底为何率众到此?山中莫非遭了祸事?”众兄弟听罢此言,个个沉痛不已,气氛霎时变得极为凝重。小雨也在一旁追问:“我爹爹和哥哥怎么没有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