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急急忙忙去找鹿友,哪里找得到?悻悻然回到帅府,正不知如何回复侯希逸,却见鹿友醉醺醺跨进府门。家丁一见鹿友,如同撞见救命的吉星,推着他去见节帅。
二人『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走到廊檐下,忽见吕思稷怒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二人忙打招呼,吕思稷说道:“你们节帅闭门谢客,我却是使命在身,耽误不起。今天必须见上一面,禀明情况。今日见过侯大人,这就辞别帅府,返回京城!”身后的家丁哭爹喊娘想要拦阻,哪里拉得住他?
鹿友也拦不住吕思稷,只得跟着他来到堂屋。侯希逸靠在竹椅上,本来等的是鹿友,此时却见吕思稷大摇大摆闯了进来,心中陡然不悦。他待要发作,却又收拢念珠制住怒气,冷冷冲吕思稷打了声招呼。
吕思稷站在门外,也不下跪,单臂伸出作了个揖,朗声问道:“节帅,您道我千里迢迢,为何来到青州?”侯希逸懒懒答道:“吕大人此次前来,是受监军大人骆奉先之命,送我三车宝货。前番我已向你致谢,虽然三车宝货只剩一半,但是骆大人的好意我已心领,吕大人大可回京复命。”
吕思稷正『色』道:“骆大人送您三车宝货,作为聘礼,要娶您的女儿为妾。如今聘礼已经送到,还请节帅拟定吉日,将千金送过府去,也好拜堂成亲!”
侯希逸一听嫁娶之事,愈发不悦,冷冷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并且早与骆大人有书信往来。聘礼我已收下,另择时日将小女奉上便是。”吕思稷『逼』近一步问道:“莫非侯大人心生悔意?”侯希逸冷笑一声,说道:“侯某身为一方节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
吕思稷嘿嘿一笑,继续问道:“莫非节帅嫌弃骆大人形体已不完全,耽误了令爱的青春?”一句话问得侯希逸目瞪口呆。他唰一声从竹椅上站起来,厉声说道:“监军骆大人贵为朝廷重臣,你怎么可以出此恶语,对他不敬?”吕思稷凛然道:“我不过是骆大人府上一名贱臣,言辞若有侮慢,回到长安请骆大人鞭笞致死即可。可是节帅的所言所行,分明是置骆大人的威严于不顾,明里暗里都要和皇上的股肱之臣过不去啊!这等罪名,可就不止鞭笞至死那么简单了!”
侯希逸的脸阴沉下来,问道:“此话怎讲?”吕思稷道:“我虽卑贱,但是奉骆大人之命来到青州。节帅平日在外闲游打猎,回到府中却闭门谢客,对骆大人所托之事不管不问,岂不是置骆大人的威严于不顾?骆大人要娶贵千金为妾,节帅您已经应允,如今聘礼送到,就该择定吉日、商定大事。可事到如今,侯大人对两家婚姻大事闭口不谈,岂不是有意反悔,违逆骆大人的一番美意?实不相瞒,骆大人在朝中,深得皇上器重,方才委以重任,监察天下军马,您对骆大人阳奉阴违,就是对朝廷心怀不敬。这杀头灭族的事情,节帅不至于抢着去干吧?”
侯希逸被吕思稷一通危言耸听,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忖度:“这厮阴狠毒辣,而且能言善辩,我若将他怠慢了,他回长安挑唆一番,说不定朝廷真要将我治罪。”他顿时醒悟,收起倨傲的神『色』,微微施礼,说道:“幸得吕大人指教,侯某醍醐灌顶。这就择定吉日,将小女送上。还请吕大人多多担待,在骆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吕思稷见他态度软和下来,心中得意,说道:“骆大人送您三车宝货,看来与您交好之意甚笃,节帅切莫辜负了他的一片心!”侯希逸赔笑道:“骆大人好意,侯某铭记在心。小女出嫁之日,当以十倍嫁妆送上。”
吕思稷愈发得意,假意谦逊了两句,却又话题一转:“小可虽然卑贱,在京城好歹落个身形完整。然而到了青州,在荒山大泽中『迷』失路径,误入紫帐山,被一伙山贼砍成了残废。如今山贼被擒,还请节帅从严处置。”侯希逸道:“这伙山贼乃是吕大人率军擒住,吕大人要如何处置他们,不必再来告知侯某!”
鹿友听在耳里,心中吃了一惊:“石院兄弟若死了,那婊子葛蕾定然找我寻仇。我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死。”他一念闪过,心生妙计,凑近两步,冲吕思稷满脸堆笑:“小仙在青州城内,常常协助节帅审理那些讼狱之事。这杀人用刑的事情,小仙倒也略知一二。至于紫帐山的蟊贼,小仙愿奉节帅的钦命和吕大人的嘱托,重重处置他们。”
吕思稷横了他一眼,说道:“听说张铁汉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下落不明。当初是老二陆大壮一心要我死,才连累我失去左膀。陆大壮必须凌迟,张铁汉尸首如果找到,便该挫骨扬灰,他儿子须替他凌迟而死。其他一干人等,要在牢狱之中受尽酷刑,再斩首正法!”
侯希逸见吕思稷得寸进尺,心中不忿,冷冷说道:“些些小事,鹿友先生全权代理,本帅不必过问。”鹿友滴溜溜转动眼珠,说道:“凌迟问斩,须报请朝廷批复。一来二往,只怕要到三月之后方能行刑。”吕思稷含恨道:“三月也好五月也罢,行刑之前,你先书信告知。我定从京城赶来,亲眼看他们死!”
侯希逸收起佛珠,捏在手中,缓缓说道:“届时恭请吕大人再回青州观刑。”吕思稷心气稍平,说道:“既然如此,诸事都已安排妥帖。一个月后,安排令爱与骆大人成亲,还望侯大人成全。”侯希逸说道:“一个月后,奉上小女,决不食言!”吕思稷又作了个揖,说道:“如此甚好。我明日即便回京,向骆大人复命!”侯希逸假意挽留,见吕思稷去意已决,便随他去了。
家丁领着吕思稷先行退出,堂屋内剩下侯希逸、不灭、鹿友三人。侯希逸沉默一回,将见到吕思稷时的满腹不快尽皆抛却,仍盘算起面见佛陀的事来,因对鹿友说:“本帅久攻佛经,不能明白其中妙理。你有什么速成之法,只顾讲来。”
鹿友说:“不灭法师日日为您讲经证道,节帅仍然未见开悟,想必是没有遇见高人。”这句话分明是讽刺不灭和尚道行有限,未能点化侯希逸。不灭听罢,胀得面『色』通红,正要发作,侯希逸摆摆手道:“这修佛之事,说不得,也说不好。我要你为我施展法术,将那佛陀从西方极乐世界请来,与我一会。我当面问他几句话,说不定就参透佛理了。”
鹿友面『露』难『色』,敲了半天脑壳,方才说道:“当年李夫人仙逝,汉武帝心痛不已、日夜思念,只愿再见一面。齐少翁深解帝意,设下帷幕烟帐,施展法术,果然请来李夫人的魂魄与汉武帝相会。只是请人容易,请佛陀难,需要费不少钱财在阴阳两界上下打点。”侯希逸道:“我心至诚,何惜钱刀?需钱多少,我现在就给你,你与我办来!”
鹿友掐指算了算,说道:“需钱千缗不为多,另要锦缎千卷、缣帛千匹。但总揆其要,不在钱财,只在虔诚。”不灭怒道:“佛门清净之地,心若赤诚,便证如来,哪里要这么多的钱财!”一语顶得鹿友哑口无言。侯希逸说:“我给你钱三百缗,锦缎三百卷、缣帛三百匹,你速去办来。七日之内,我要你施展法术,助我得见真佛。”
鹿友领命出来,来到居所。他当面许诺能让侯希逸面见佛陀,令侯希逸欣喜难当,索『性』命他代理淄青平卢军政事务三日。鹿友喜之不尽,回到房中,盘算一回紫帐山众贼人之事,急忙书写上奏朝廷的折子。他并不如吕思稷所说,请求朝廷判陆大壮凌迟、其余人斩首,而是这样写道:
“淄青平卢紫帐山陆大壮一众人犯,啸聚山林、横行乡里,兼并田产、倾夺民宅。不事力田,积不义之资巨万;盗铸金铜,致货殖之事失准。伏唯天下之治,农桑为本,『奸』慝当路,淳良不行。伏乞圣意垂怜,特效汉武故事,移四方豪猾以实关中。令我戴罪之民,耕种于野,则井田之制不废,罔极之恩永新。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泣血叩拜。年月日。”
写好折子,也不给侯希逸过目,用蜜蜡牢牢封好,戳上“机密”印鉴,交给馆驿呈报朝廷。了却这桩心事,急忙走出帅府,此时明月初升。鹿友盘算道:“紫帐山众兄弟之事料理已毕,今早放走犯人黄锦鳞,七日后设法禳请佛陀。诸事劳神,都需小心应对。那牛鼻子老道齐玉轪受伤出城,我倒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边走边寻思,不觉来到葛蕾的院落门口。他小心翼翼凑上去,透过门缝朝里面窥视。忽然门栓响动,院门开启,一只手伸出,拎住鹿友的衣领,将他抓了进去。鹿友侧脸一看,擒住自己的不是别人,却是寒婆。她仍旧面『色』惨白、毫无表情。鹿友想要挣扎,寒婆的一只手却像钳子一般将他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鹿友压低声音喊道:“咦,你怎与葛蕾一样,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寒婆拔出匕首,抵在他的咽喉,说道:“少废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假话,让你脑袋搬家!”
鹿友受了惊吓,不敢多说话,只顾点头答应。寒婆问道:“葛蕾小姐今早同你去往狱中,到现在仍未回转。她往哪里去了?”鹿友老老实实将早上狱中之事跟他说了,又说:“她去酒肆见过我,随后就走了,想是逃出城去了吧。”寒婆道:“她在酒肆里与你说了什么?”鹿友道:“她叫我保住紫帐山一众人犯的『性』命,否则她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