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之会,酒肉饱足。小雨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忽然,骅骝马一声嘶鸣,躁动起来。小雨擦擦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密林深处黑影闪动。她定睛细看,梦魇重现——那居然又是一队黑衣人,约『摸』有八九人;黑衣人后面,还跟着一队兵士。
偶耕骤然惊醒,翻身而起,望着黑衣人,不知他们来此做甚。都播贺握紧铜戈,面『露』凶『色』。黑衣人和兵士围了上来,为首的黑衣人双眼盯着骅骝马,对兵士说道:“这匹马风神迥异、体格壮硕,是不是从山庄里闯出来的那匹宝马?”兵士答道:“那马闯出来时,跑得太快,没看真切。不过此马十有八九就是这匹。”
黑衣人见都播贺长得跟凶神恶煞一般,有几分怵他,于是转过面来问偶耕:“尔等何方人氏?为什么躲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偶耕不知如何答对,牧笛接口道:“我等路过此地,『露』宿一晚。尔等何人,衣着怪异,来路不明,既非官兵、又非衙役,凭什么到此盘问我们?”
黑衣人被呛得哑口无言,正待发怒,却瞥见都播贺站在一旁,獠牙咧出、面带杀气。黑衣人料他绝非善类,忍住怒火说道:“我等受节度使李抱玉大人差遣,又受了监军骆大人的指令,在此巡逻,追捕一干逃犯。你们嫌疑最重,随我们走一趟吧!”
都播贺终于按捺不住,怒吼一声,跳了出来,抡起铜戈砸向那个黑衣人。黑衣人躲闪不及,左胁被铜戈斫中,当即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双目发直、浑身抽搐。都播贺杀心大起,欺上前去意欲将其击毙。几名黑衣人上前拦阻,早被他左一拳又一脚打倒。眼看都播贺就要行凶,偶耕追身而出,攀住他的胳膊,劝他收手。都播贺这才止住脚步,恶狠狠扫视那些黑衣人和兵士。
都播贺这三招两势,尽显威力。偶耕能将这头发疯的野兽拦住,功力之醇厚亦不待明言。黑衣人和兵士情知不敌,抬着受伤之人便撤了回去,一面回头说道:“你们若有胆量,就待在这里,等我们请来援兵,与你们较量较量!”
牧笛见他们退出树林,对偶耕说道:“那些人定是从渡雾山庄派来的。我等不可久留,速速逃走吧。”偶耕转身便去牵马,可是都播贺挺立不动,朗声说道:“要走你们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请来的援兵能有多大能耐!”
昆仑奴见都播贺如此嗜杀好斗,凑到跟前讪笑道:“都播大哥,你是上等的武士,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们只是些宵小之辈,你若与他们动起真来,那就是自辱身份了。侯小姐说得不错,我们走吧。不怕那群老鼠,就怕踩到老鼠屎脏了你的鞋啊!”这几句奉承的话,让都播贺十分受用,他大喝一声“有理”,当即扛起铜戈,昂头阔步走出密林。
六人同行,离开密林,循着山谷走出数里,忽听到身后铜铃铿锵、马蹄声震,原来是大队黑衣人和兵士追了上来——他们各持兵械,人数比刚才多了两倍。为首的两个黑衣人,居然是老冤家郭志烈、曹以振。
小雨一见郭、曹二人,顿觉天昏地暗、两眼发黑。涧石强撑身体,想要询问黄锦鳞的下落,却被昆仑奴挡在身后。都播贺见到追兵,半是恼怒半是兴奋,冲着郭、曹二人吼道:“你们是来送死的吗?”
郭志烈、曹以振吃了薛延龄的丹『药』,毒『性』刚除、病体初愈,满脸风尘,眼中挂满血丝。在这二人眼中,对面六人仅有都播贺未曾见过,剩余五人都曾经照面。郭志烈冷笑三声,说道:“我认得你们。这两个是青州逃窜出来的山贼,还应有一个小『毛』孩,杀了我一名兄弟;这三个大有来头,一个是前淄青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家的小姐,剩下两个是侯侯希逸的家奴。你们手里的红马,一定是骆奉先大人心心念念的稀世良驹了。”
都播贺见他评点同行的五个人,唯独不认识自己,简直是将自己藐视了,不禁怒火中烧,提起铜戈便向前刺。郭志烈见他铜戈来势汹汹,赶紧挥刀格挡,谁知这一戈势大力沉,早将他手中钢刀震飞。曹以振连忙挥刀来救,却被都播贺一戈挡开。都播贺大喝一声,铜戈挺进,曹以振飞身闪躲,他所骑之马可就遭了殃——被那杆铜戈刺穿脖颈,当即毙命。
曹以振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正要起身,没想到都播贺快他一步,欺到身前将他按住,就要行凶。偶耕心下不忍,大吼一声:“大哥,手下留情!”都播贺獠牙呲出,仰天怒吼,将曹以振甩向偶耕。偶耕腾跃而起,接过曹以振,抓住手腕扣住寸关尺,将他制服在地。郭志烈惊声呼喝:“切不可伤了我的兄弟!”
牧笛上前一步说道:“你们一路穷追不舍,是何道理?”郭志烈答道:“你们前番大闹渡空别业,此番又『乱』闯渡雾山庄。监军骆奉先大人看上了你们的马匹,要将它送给泽潞节度使李怀玉大人。劝你们放了我的兄弟,乖乖就擒,说不定骆大人心中和悦,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然,骆大人、李大人饶不了你们,我们逍遥谷主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句话尚未说完,都播贺早已暴跳如雷,提起铜戈就要往前抡。偶耕不愿伤人,疾步上前按住铜戈。他两次三番阻拦都播贺杀人,惹得都播贺怒火『乱』窜。他怒目圆睁回看偶耕,恨不得将他撕作两断,张口一吼,声如虎啸:“你再敢阻拦,我连你一起杀!”偶耕死死抓住铜戈不放,高声劝道:“大哥,我等皆是过客,不必行凶杀人,”转过头来望着郭志烈,“你们已经败给我大哥,休再大放厥词。赶快走吧,免得他发起火来,伤害你们。”
曹以趁手上要『穴』被偶耕扣住,趁其不备,暗自蓄力想要逃脱,冷不防昆仑奴看出端倪,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棍,打得他两眼昏沉、瘫倒在地。昆仑奴卯足力气,对着胸腹又踢了两脚,曹以振失去知觉,晕厥过去。
郭志烈忖度:敌人武艺了得,我身上毒气刚除,功力才恢复一半,拼斗起来,我们不占上风;曹兄弟又陷于他们手中,我若沉不住气,他势必遇难。想到此处,将手一挥,说道:“你们走,我不与你们为难。”偶耕苦劝都播贺,都播贺这才平息怒火,转身而去。
涧石终本来靠在昆仑奴身上,昆仑奴一动,他几乎跌倒。他扶在树上喘息两口,大声问道:“黄锦鳞叔叔现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了?”郭志烈冷冷答道:“你们逃走之后,相州兵马铲平了渡口,又杀到了临河村,烧毁了薛半仙的茅屋茅院。那『奸』商黄锦鳞趁『乱』逃走,生死未知。”涧石还要发问,却是咳嗽不已,说不出话来。小雨赶紧将他扶起,轻轻拍打他的肩背。
郭志烈所言确实不假。那一日,涧石、小雨以及槐犁强行渡过漳河,逃到南岸;薛延龄带着郭志烈、曹以振、王致君、戴保国,押着黄锦鳞以及二十余车生铁,回到临河村的茅屋中;李纳、吕思稷一干人等生恐官兵追捕,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渡口上的一场厮杀,早已惊动相州节度使兼刺史薛嵩。正好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使曾善治心中生疑:黄锦鳞举借债款去贩铁,如今时日已到,不见回来还款,更不见送上红利,想是要赖账潜逃。二人告到薛嵩府下,薛嵩大怒,当即派出三名散将、八百精兵,沿着漳河追捕对抗军士的商贩游人,并沿着漳河一路搜捕,来到临河村,将薛延龄的茅屋茅院团团围住。
黄锦鳞见是相州兵马追到,同行的还有商克捷、曾善治,于是隔墙大呼:“我将二十余车生铁贩卖给薛延龄,薛延龄许以重利,叫我运到茅院里,说是当面给我结清钱款。谁知来到临河村,他不但赖账,还将我拘捕起来,意欲谋财害命。”薛延龄被他如此诬陷,气得浑身『乱』颤,却不愿向官兵低头,只是命郭志烈、曹以振紧紧栓上院门,要将黄锦鳞掌嘴至死。
八百相州兵马放起火来,一时火光冲天、火势蔓延,烧毁整个村庄。不等大火熄灭,八百将士冲入茅屋,却不见薛延龄等人踪影,唯见王致君、戴保国被烤得满面焦黄,蹲在残垣断壁之间相拥而泣,二人怀中还紧紧抱着几个玉葫芦。原来,薛延龄一直将几个玉葫芦藏在墙缝里,葫芦里装着上好的解毒『药』丸,葫芦上面刻有『药』名和用途。适逢一场大火,茅屋燃为灰烬,墙垣倒塌,这几个玉葫芦『露』了出来,被哥俩找到。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他二人一看瓶上写着解毒强身之『药』,二话不说,一口气干吞了小半葫芦『药』丸,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