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偶耕万万想不到的是,人群之中赫然站立三人,分别是郭志烈、曹以振、江维明,江维明身后居然还站着黄鸟、仓庚、桑扈、鸿雁四大鸣禽!其他人皆不相识,但一个个威严整肃、面『色』可怖。
偶耕暗自叫苦,知道来者不善,心想自己和晏先生困在石壁之上,脱身都难,更不用说猎取麋鹿了。却听晏适楚在一旁沉『吟』道:“我那老友,今年竟然把献麦之会开到王屋山来了。”偶耕惊问:“您的老友?”晏适楚头也不回、眼皮也不眨,语声低沉,语气却十分坚定:“不错,逍遥谷主南浦云!”
偶耕越发惊疑,问道:“我一路上经常听到逍遥谷主这个名字,他究竟是何人?献麦之会又是什么?”晏适楚答道:“我这位老朋友纵横江湖二十年,门下弟子甚众,眼前这些人都是他门下的头目。他们身怀异术、武功高强,也都经营着诺大的产业,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偶耕瞪大眼睛,问道:“他们既有本领,又有钱财,为何要听命于您的朋友?南浦云到底与您有何交情?”晏适楚说道:“他们本领再大,若无南浦云做后台,只不过是一盘散沙。你当他们的钱财、资产从何处来?有的靠偷、有的靠骗、有的靠抢,皆是南浦云在后面一手策划。这些头目皆是倚仗逍遥谷的『淫』威和势力守其成罢了。每年一度,南浦云派遣驾下四大监察召集门下大小头目,核算收入、索取贡赋,这便是献麦之会。”
偶耕说:“你既然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你,不如一起见面,请他们帮忙抓鹿吧。”晏适楚答道:“你是他们的敌家,我又何尝不是?若相见时,定会被他们剁成齑粉。”偶耕又说:“您不是说南浦云是你朋友吗?”晏适楚莞尔而笑,说道:“此子年年岁岁派遣手下黑衣人寻我踪迹、索我『性』命,我不叫他朋友,又该怎样称呼?”
偶耕听罢,着急说道:“那该如何是好?躲在这里等他们散去吗?”晏适楚轻捻胡须,低声说道:“除此之外,又能如何,莫非你有脱身之计?”偶耕一脸茫然,晏适楚安抚他说:“你且莫焦躁,来来来,我与你点评点评这些江湖豪客。”二人紧紧伏在山石后面,微微探出脑袋,冲着那群人指指点点。
那一群人,密密麻麻站在潭水边的青草地上。两个人紧靠潭水,面向众人。其中一人正值壮年,身形微胖,峨冠礼服,身上镶金戴玉,左手捧着账簿,右手拿着朱笔。此人正是逍遥谷主四大监察之一,名叫邓昆山,在逍遥谷专司会计之职。邓昆山朗声说道:“安史之『乱』业已平伏,逍遥谷颇经受了几场战火,折了些人才与资产,但是根本未动,正待隆兴。谷主四方辗转、惨淡经营,结交朝廷、藩镇新上任的长官,为的是逍遥谷产业振兴、人丁富盛。只是眼目之下,逍遥谷内帑空虚,费用不给、用度不足,因此别无他法,今年提早举行献麦之会,希望各位同仁竭力贡献,多交贡赋,助谷主共度时艰。”
一言既出,众人议论纷纷。郭志烈、曹以振带着两队黑衣人出入人群之间,一是戒备,二是监听。忽然,一人怒吼:“谷主教了我什么?给了我什么?我的产业是我自己挣下的,凭什么年年向他进贡?”邓昆山十分平静,徐徐说道:“这位同仁敢是河东程务时?你在河洛之间,做着漕运盐铁的买卖。若没有谷主出面上下打点,你那漕运买卖怎么会如此一帆风顺?”
程务时站了出来,愤然道:“我在黄河上出力出汗,谷主却不知躲在哪里逍遥快活。这贡赋一年比一年重,你们比官府更加敲骨吸髓,我还怎么做营生?依我看来,谷主是过于沉『迷』女『色』,豢养成千少女**行『淫』取乐,每日的吃穿用度不加节制,却一味找我们要钱!”
一语既出,与邓昆山并立的那人怒上眉梢。他叫杨祖绪,三十出头,也是四大监察之一。杨祖绪身姿健硕,身着皮甲、腰悬弯刀,武艺超群,尤其刀法堪称卓绝,掌管着全部黑衣人,郭志烈、曹以振等一众黑衣人头目都直接听命于他。杨祖绪喝道:“程务时,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非议谷主?”他迈出一步,宝刀出窍,凌空划出五彩光束,疾若闪电。众人尚未看清发生何事,只见他刀回鞘中,昂然直立,而程务时的人头已在地上翻滚。
杨祖绪一声断喝:“谁还有异议?”众人噤若寒蝉,垂手直立。杨祖绪得意地说:“程务时在三十六头目中本领最弱、能耐最小,杀他如同碾死蝼蚁。郭志烈、曹以振,即刻从黑衣人中选出一人,顶替程务时,接管逍遥谷在河洛之地的漕运生意。”郭、曹一齐唱喏,当即执行。
晏适楚伏在山石上,忽然低声哂笑。偶耕问他为何发笑,晏适楚答道:“他说什么三十六头目,哪有恁多?据我所闻,已被齐玉轪除掉了一半。刚刚死掉的不灭和尚、鹿友先生,就是南浦云手下的两大头目。依我看来,南浦云大厦将倾,已是穷途末路。就连这献麦之会,众头目也是七零八落、人丁不齐,真真是每况愈下。历年都是四大监察齐集,如今只有两个监察到场,另外两个监察莫非死了不成?”
清潭边、草地上,众头领畏惧邓昆山、杨祖绪威势,议论几句之后,回复平静。邓昆山朗声说道:“各位头目有何异议?若无异议,自己报个数目吧,也免得杨大监察一一询问。谷主说了,今年不要货物,只要缗钱,各位莫像往年那样,拿些卖不出去的布帛、铜铁前来充数。”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先出头。杨祖绪手握刀柄,喝道:“各位同仁,谷主恩养你们多年,传授本领、托付产业,对你我恩同再造。如今正是竭力报效之时,你们为何迟疑不语?莫非要我用刀『逼』你们开口?”说毕,指着前排一位穿着体面的头目吼道:“方怀恩,你名叫怀恩,应知报德。你来说说,今年意愿上缴多少贡赋?”
方怀恩战战兢兢答道:“小可去年贡赋两百缗,今年增加一半,当是三百缗。”话语刚落,邓昆山朱笔一挥,在账簿上作下记录,口中念道:“方怀恩,今年贡赋三百五十缗,冬至前上缴至逍遥谷。于此立下生死契,以表忠信,若有食言,人神共弃之。”方怀恩唰一下涨红了脸,高声说:“我说的是三百缗,不是三百五十缗!”杨祖绪宝刀一抖,喝道:“三百五十缗,听邓监察的便是。”方怀恩忍气吞声,退到人群中去了。
邓昆山说道:“余者报上数目,休再一一问讯。”众人无法,不待两名监察发问,自己主动和盘托出。十几个头目,有的五百缗、有的两百缗、有的一百缗,少的也有五六十缗。邓昆山一一记录,并一一叮嘱冬至之前上缴至逍遥谷,若有食言,逍遥谷人人得而戮之。众人之中,唯有一人默然无声,满面鄙夷之『色』,他便是薛延龄。
邓昆山凝视良久,问道:“薛半仙,你为何不报数?”薛延龄冷笑两声,说道:“老朽心有不平,更有不服。”邓昆山追问:“你年年不平、年年不服,如今又是何事不能平服?”薛延龄仰天答道:“我听说不灭和尚、鹿友先生惨死在齐玉轪剑下,不灭的那所庄院,已被葛蕾、蒹葭、芣葸、舜华四大名花占为己有。四大名花既有产业,就该进贡。献麦之会,是逍遥谷的盛事,四大名花不来赴会,我心中不平;有产业而不进贡,我心中不服。”
邓昆山微微一笑,答道:“四大名花曾是谷主的宠姬,离散已久。谷主顾念旧情,知得她们一朝重聚,便缓她们一年贡赋,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四大名花虽则年老『色』衰,但她们恃宠而骄,放肆惯了,谷主也不十分计较,众位豪杰、头目又怎能与她们一般见识?”
薛延龄摇头道:“不然,不然。四大名花固然受宠,但已是白头宫女、半老徐娘。反观之,黄鸟、仓庚、桑扈、鸿雁四大鸣禽,更为年轻貌美。四禽都来了,四花为何来不得?”一语将四禽说动,她们应和道:“那四朵残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来了,她们也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