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已经听出,骅骝马嘶鸣之中带有惊恐,背后似有危险之物。他不假思索,卸下涧石,早已作好防备。果不其然,骅骝马飞身而起,背后的那股疾风甚是不祥。说时迟那时快,偶耕纵身飞出,抱住牧笛,侧身闪过。一抹黑影从牧笛发梢掠过,击中她身边的松树,拳头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折断。
牧笛尚不知发生何事,唯见松树之上留下一物,莲子大小,幽幽放出暗光,似是一枚暗器。偶耕将她放在地上,凝神远观,山林之中果然枝叶摇曳、杂草『乱』动,噌噌噌闪出二十名黑衣人来。为首的两个人,又是郭志烈和曹以振。
这些黑衣人在山林之中『迷』失路途,偶遇骅骝马,便跟在后面。骅骝马太快,眼看去远,郭志烈从腰间掏出一柄铁菡萏,对马就『射』。骅骝马感觉到身后疾风袭来,一跃而起,躲过毒矢。毒矢『射』空,径奔牧笛,幸亏偶耕早有防备、及时解救。
偶耕又见郭志烈、曹以振,再也难抑怒火,喝道:“你们屡屡食言、一再跟踪,究竟所为何事?”曹以振冷笑一声,答道:“我们委实食言,但你们却是说谎在先。明明说好了往西走,怎么偏偏往北?”
牧笛气愤难当,说道:“东西南北,任我们行走。你们是受何人差遣,追踪我们作甚?”曹以振大笑:“不跟踪你们,怎么找得到大名鼎鼎的晏适楚先生!你们撒谎说往西,骗得我们往西边赶了一路,追上那个采『药』的老汉,我从他那里打听到你们的去向。这老头倒是把硬骨头,被我活活打死。”郭志烈接口说道:“我们辗转向北,尽是些荒山野岭,分不清东南西北。幸好你们的宝马跑出来了,它虽是神骏,在这荆棘丛中也是无法施展,跑得不快。我们跟着宝马追了一路,因此追上你们。”
偶耕听他说杀了采『药』老人,顿时悲愤交织、双眼冒火,拔出匕首便冲了过去。晏适楚高声说道:“他们有铁菡萏,千万小心!”语声未落,偶耕已经打翻两名黑衣人。
郭志烈、曹以振不敢怠慢,挺起钢刀合战偶耕。偶耕一个鱼跃躲过双刀,翻身踢倒一个黑衣人,空手夺了他的钢刀,与郭、曹战在一处。郭、曹本领不弱,而偶耕又一宿未睡,身体疲乏,双方陷入缠斗。郭、曹刀下不留情,对准偶耕要害就是一阵猛砍。偶耕在山坡上、草丛中上下翻飞、左右腾挪,越战越觉得疲惫不堪、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挨了郭志烈两脚,只觉得两眼发黑、钢刀沉重,一时间险象环生。
郭志烈、曹以振杀红了眼睛,抡圆钢刀,将偶耕周身要害笼罩在刀锋之下。他们各带八名黑衣人,已有五人被偶耕打倒在地,剩余十一人一齐发作,上前围攻。偶耕已知情势危急,拼着一命将钢刀挺出,从人丛里蹿了出来。只是山势陡峭、野草『乱』『迷』,他立地不稳,摇晃两下,而郭志烈、曹以振早已追到,一个横刀削他肩颈,一个斜刀砍他腰胁。偶耕连忙避让,就地打滚,身子被荒草、荆棘淹没。
黑衣人一拥而上,对着草丛『乱』砍『乱』叫。偶耕恰似躲避苍鹰追捕的兔子,不断从草丛中跃出,又不断没入草丛。他身上沾满杂草,头颈、肩臂挂满刀伤。
牧笛一颗心悬在胸口,生恐偶耕有个闪失。昆仑奴异常紧张,双手死死钳住他的麻袋,怕丢了『性』命,更怕丢了钱财。小雨偎依在涧石身边,满眼惊恐,看着那群黑衣人追杀偶耕。
晏适楚在山坡上观战,暗自惊服偶耕武艺高超,虽然身处险境,但是内息不散、招数不『乱』。他生起爱才之心,但是自己不会武功,爱莫能助。令他担心的是,偶耕似已筋疲力尽,倘若黑衣人使起铁菡萏来,他又怎能逃脱?杜屿蘅一直站在师父身旁,凝神远望,意态淡远,似是在看这场纷争『乱』斗,又似是在看青山绿水。
果然,郭志烈烦躁起来,拔出铁菡萏冲着地上『乱』『射』。偶耕满地翻滚,跌跌撞撞躲过毒矢。黑衣人趁『乱』下手,挺刀劈刺,在他身上划开大大小小的伤口。郭志烈连『射』七发,未能『射』中,膛内还剩一枚毒矢。他将刀『插』在地上,双手端起铁菡萏,歪着脑袋瞄准偶耕。偶耕更加惶急,在山坡上、草野中翻滚个不停,唯恐稍一停滞被他『射』中。
山坡之上一场『乱』斗,刀砍声、叫喊声震彻山谷。偶耕越退越远、越滚越狼狈,背后就是悬崖绝壁,已然无路可退、无地可滚。而黑衣人步步紧『逼』,十几把钢刀、一柄铁菡萏,齐刷刷对准他的要害。
偶耕身陷绝境,只得搏命相斗,又砍倒了两名黑衣人,可是身上的力气也用尽了,身上淌出虚汗,衣襟湿透。曹以振率着剩余黑衣人,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接连杀到近旁,令他应接不暇。郭志烈端稳了铁菡萏,眯缝起一只眼睛,时时准备扣动机栝。偶耕脚尖已经踮在悬崖边缘,余光所见,悬崖半腰上一道飞岩逸出——他只要一失足,必定摔在飞岩之上,粉身碎骨。
偶耕已无立锥之地,冲山坡上瞟了一眼,想与牧笛作最后的诀别。在这一霎那,脚下飞岩一侧,传出诵经之声:
夫气者,道之几微也。几而动之,微而用之,乃生一焉,故混元全乎太易。夫一者,道之冲凝也。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乃生二焉。故天地分乎太极。是以形体立焉,万物与之同禀;精神着焉,万物与之齐受。在物之形,唯人为正;在象之精,唯人为灵,并乾坤居三才之位,合阴阳当五行之秀,故能通玄降圣,炼质登仙,隐景入虚。
偶耕与黑衣人听见那声音,都发起怔来。偶耕急忙俯视飞岩,那里却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曹以振只当是晏适楚耍弄腹语的手段装神弄鬼,不以为意,仍然率众猛攻,偶耕只得继续招架。而飞岩下面的声音源源传出,刚才是在诵经,现在又念起古诗: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逍遥此中客,翠发皆长生。草木多古『色』,鸡犬无新声。君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带,改换……
念至此处,竟然卡住,念诗之人仿佛记不起下文了。偶耕一面对付黑衣人,一面却听得真切。那段经文,正是师父传授自己的学问,虽然师父并未告诉他经文的题名,但是经文内容他却自幼记诵,至今滚瓜烂熟。那首诗句,师父当年烦闷之时经常『吟』诵,偶耕听在耳里,早已铭记在心头。他回想起师父恩情,在濒死的搏斗中忽然怀念起童年时光。他料定自己必死无疑,不能自禁,接口念道:
傲然脱冠带,改换人间情。去矣丹霄路,向晓云冥冥。
诗句念完,偶耕有点忘乎所以,郭志烈看准时机,扣动机栝,一枚毒矢从莲孔中迸『射』而出。偶耕出神的那一瞬,如有神灵相助:他听见机栝弹动之声,下意识将钢刀竖起,挡在面前。一声巨响,震得偶耕两耳欲聋、眼冒金星。定睛看时,手中钢刀只剩刀柄,刀刃已经折断,跌落草丛,而莲子一般大小的毒矢已被刀刃劈中,散作齑粉,漫天洒落。
这声巨响刚刚停止,飞岩之上升起一道白虹,上贯九霄、下凌幽壑。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道士仗剑杀出,眨眼之间已刺死数名黑衣人。郭志烈、曹以振大惊,正眼细看,认出此人正是齐玉轪!他们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合力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