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一听要为他成婚,忽又茫然无措起来,欲要推拒,牧笛早已从兵士手中接过红绸,挂在他身上。
众位主宾议论纷纷,有的嘉许仆固怀恩,觉得他断得公道;有的指责这一对男女行为放荡、举止轻浮,简直是伤风败俗。李抱玉走到骆奉先身边,欲要搭话,骆奉先阴森森说道:“你安排的双龙大会,竟是一场乱局,丢尽泽潞颜面,也叫老夫颜面尽失!”李抱玉满面羞惭,愈发记恨仆固怀恩。
牧笛不顾旁人,邀偶耕对跪在地,说道:“我心中已无悔恨。黄泉路近,你要说出心中实话。”偶耕答道:“我心中也无悔恨。”牧笛说:“我愿死在你的手下。”偶耕点头道:“我先杀你,然后自杀,我们同去同归。”牧笛无话,扶偶耕起身。偶耕扭头道:“请哪位大人赐予匕首!”
无人敢赠匕首。李抱玉喝道:“尚未审讯你们,罪名尚未数说清楚,怎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牧笛道:“我们有罪无罪,自有苍天知得。今日有死而已,哪来恁多废话?”
偶耕转过身去,面对侯希逸,噗通一声跪倒尘埃,说道:“节帅,我有罪,今日但求一死!”牧笛说道:“你能有什么罪过?有罪也无需对他们说。”偶耕却是不理,一头磕下去,继续说:“我在青州之时,曾翻越墙垣,伏在屋檐之上,偷看——”
侯希逸见他说到一半嗫嚅起来,便问:“偷看什么?”偶耕面红耳赤,口不能言,蓦地抬头,却见牧笛盯着他,眼神甚是关切。
“偷看什么,说出来便是。”牧笛对他说道。
偶耕不敢看她,面朝侯希逸说道:“偷看侯小姐沐浴更衣!”
这句话,引起全场轰动。众宾客纷纷摇头,重复着一个词语——“伤风败俗”。偶耕终于坦承罪过,似乎完成了重大使命,瘫坐在地,喘着粗气,额上大汗渗出。侯希逸满面无光,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混账无赖,但他十分冷静:要挽救三百余口性命,就必须撇清和牧笛的关系,必须对牧笛的一切遭遇置若罔闻。
牧笛将偶耕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镇定自若、神色安详,将手搭在他肩上,说道:“我不怪你。”
骆奉先一脸木然,显然已对这场闹剧丧失了最后的兴趣。李抱玉从兵士手里夺过一把钢刀,丢在二人面前,责令他们速速自尽。偶耕手握钢刀,浑身颤抖望着牧笛,心中有万分不舍。牧笛收起泪水,淡淡说道:“下手快些。”
秋风萧瑟、黑云沉沉,土台之上的旌旗彩带黯淡无光,在秋风之中胡乱摇摆。偶耕举起钢刀,上指层云、劈开秋风,刀刃发出令人惶恐不安的铮响。刀下跪着他深深爱恋的女子,但怎能忍得下心来,将冰冷的刀刃刺入她的心脏?他惟愿自己一抹脖子撒手而去,承受一切痛苦与罪责,但是他心中万分犹疑:自己若是先死,牧笛会不会受人欺侮,谁又来保护她?
李抱玉见偶耕迟迟不下手,以为他心生恐惧,以为年轻人的山盟海誓在钢刀面前皆是虚话,不免嗤笑一声。仆固怀恩却生起爱才之心,心中默默祷告,希望这个傻小子切莫为了一个女娃白送性命。
众人都在凝神观看,期待着下一刻发生什么。陡然,空中白虹闪动,秋风劈落、寒气侵骨——偶耕终于咬紧牙关、拿定主意,举刀刺向牧笛。牧笛闭着眼睛,短暂一生中许多回忆瞬间浮上脑海:母亲的爱抚、父亲的责骂,还有偶耕平日里呆滞、浑浊而又澄澈的眼神。这一切对于她而言,如在眼前,又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