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十日前,还是渭南集市上的那间酒店,偶耕与齐玉轪不期而遇。偶耕神情紧张,以为这个阴魂不散的道士又要来寻衅,却不料齐玉轪神情和蔼,走到他的身边。
未等偶耕开言,齐玉轪喟叹一声,说道:“我大唐开国一百年,盛极而衰。太祖太宗有灵,眼看吐蕃兵马杀入三辅宝地,欺凌华夏臣民,也当扼腕而叹。西边的百姓都慌忙不迭往东逃窜,你们却是要往西去吗?”偶耕不知吐蕃业已攻破长安周边的多个上郡,也不知齐玉轪打什么主意,怔怔地点头说道:“我们要去长安。”
齐玉轪道:“仆固怀恩父子双双起兵,伙同回纥大军长驱直入,长安西北大片山河已非己有;吐蕃兵气势汹汹、劫掠边境,长安西南郡县大片失陷。李光弼、郭子仪皆为国之栋梁,尽遭宦官谗害,解职去官、门可罗雀,致使朝纲失序、狼烟四起、民如倒悬。你执意往西而去,看到我大唐子民如何遭人践踏,你若是热血男儿,自当痛心疾首。”
偶耕唯恐他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暗中运起真气,提防他突袭,口上胡乱应了两声。齐玉轪谈及国事,满腔热血,却见偶耕在一旁似懂非懂、爱理不理,不禁生起闷气。若是以往,不消三言两语便会动起手来,可齐玉轪自从修习《修真秘旨》而又将满纸经文忘得一干二净之后,性情温和了不少。他望着偶耕的深深埋下去的脑勺,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叹息一声,心中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槐犁吃完一碗饭,一边盛饭一边附和道:“齐先生,我们不去长安也可,你要去哪里,我们一同去吧!”昆仑奴抢过一块肥肉痛咬两口,张着油淋淋的嘴巴说道:“我们护送侯小姐回长安,长安就在眼前,怎可不去?先去看看都城的繁华,再随先生云游四方也不迟。”
齐玉轪见话不投机,不免摇头叹息,转而问道:“你们路上可遇见晏适楚?”偶耕惊愕,先是摇头,后又问道:“你可见着晏先生?莫非他就在附近?”昆仑奴、槐犁也跟着发问。唯有牧笛不闻不问,只顾埋着头,细细咀嚼菜蔬和米饭——他对齐玉轪也没什么好感。齐玉轪忽而语气转为严厉:“你们当真不曾遇见晏适楚?”
偶耕见他脸色阴郁,当即扎稳步法,准备随时接他招数。昆仑奴连扒了两口饭,起身离席,说是要找店家结账,实为提前躲避。他走出两步,却探出头来说道:“晏先生于我们有恩。我们也不知你是好意是歹意,即便遇见了也不会告诉你。你是懂道法的明白人,也需体谅我们的难处。”
齐玉轪冷笑一声,悠然说道:“你们既不曾见他踪迹,他必是往南而去。我且往南,先去长安找寻,再去终南山打探打探。”槐犁插话道:“齐先生何必独往?不如我们同行。”他拜师之心不死,便竭力讨好齐玉轪,猛然见到齐玉轪面有怒色、眼带火光,吓得不敢再出声,躲在偶耕身后。
齐玉轪不予理会,却对桌上细嚼慢咽的牧笛说道:“令尊现在铭感庄,只怕有些危难。”说毕转身,翛然离去。
偶耕一听,大为惊奇,想问个究竟,却追之不及,只得回到桌前问牧笛如何定夺。牧笛厌恶齐玉轪,故而一直装作吃饭,绝不搭理,陡然听他说父亲有难,心中一颤,一粒米也吃不下去了,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自己拿主意,休来问我。”偶耕不明其意,不住地追问,牧笛心烦意乱,仍是不答。
昆仑奴结了饭钱,便问堂倌铭感庄在何处,堂倌为他说明去向。他又问铭感庄有什么稀奇事,堂倌神色陡然慌张起来,低头不做声走开了。昆仑奴回头见偶耕还在笨头笨脑地缠着牧笛问她是何心意,索性将他打断,说道:“多废什么口舌,反正要路过那里,往前走便是。”
行过二十里路,前面一所宅院,白墙黑瓦、高门阔院,三面山陵相枕藉,一面田畴相连属,正是铭感庄。庄院十分静谧,庄外无人捣练晒衣,庄内也不闻鸡豚狗彘之声。他们哪里知晓,铭感庄被吐蕃兵、三百乡民、李纳以及元家三少轮番洗劫,已经空空如也、毫无人气。
院门关闭,偶耕轻轻叩门,良久无人应声。昆仑奴、槐犁蹲在门前槐树下议论纷纷,都说齐玉轪满口胡吣——冷冷清清一处宅院,似已荒废无人,节帅怎会在此落难?牧笛有些疲累,翻身下马,来到门槛上坐下,以手托腮,似有心事。偶耕凑到一旁,喃喃说道:“昆仑奴说的有理,我们不要耽误行程,赶紧去长安吧。”
牧笛不理他,伸出手来往门上一推,那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吓得她一跳。往里看时,一道屏风挡住正门,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昆仑奴、槐犁跨过门槛,蹑手蹑脚钻了进去,偶耕拦阻不及,只得拉着牧笛往里走。
庄院空阔,一片死寂,空气中隐隐漂浮血腥气。牧笛感到不详,身上生起鸡皮疙瘩,紧紧挽住偶耕,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