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虽然内力耗损,内息尚深,耳力胜于常人。他冲槐犁点点头,神色机警,低声道:“他们正在草棚外,五个在探视周遭情况,三个在向内探听。”话音刚落,槐犁抬高嗓门,理直气壮说道:“昆仑奴叫你呆子将军,你果然是呆子将军。王爷命我们埋伏此地击杀贼子,你怕他们人多不敢动手。殊不知,只要动起手来,我用炉火点燃草棚,五百射生军看到烟火,便会一齐杀出,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牧笛、槐犁其实想到了一处:这几个潞州恶汉,与我们仇深似海,一见面非但不上来寻仇,却处处杯弓蛇影、生怕生出事端,似是奉了李抱玉十分紧要的命令,特地护送这些竹筐到长安;竹筐定是十分重要,他们沿途遭人围追堵截,幸得逃出,因此吓破了胆,更不愿多生半点枝节。
他们越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槐犁越是大肆鼓噪。昆仑奴恐他惹祸上身,凿他一个栗暴,想要他闭嘴,忽而会过其意,投以赞赏的目光,也提高声音说道:“杀他们何其容易!可王爷要的是活口。呆子将军未说一句话,他们就被吓跑了,我们在这里白等这么久,吃饱了肚子再回城去吧。”
昆仑奴与槐犁一应一答,安德广等人早已逃得不见踪影。四人吃饱喝足,结过茶饭钱,便离店继续赶路。昆仑奴问道:“长安城还有多远?”牧笛坐在马背上,倚在偶耕胸前,答道:“不出半日便到了。”昆仑奴又问:“倘若再遇见那群恶汉,该怎么办?”牧笛道:“他们色厉内荏,有什么好怕的?”
牧笛口里应付着昆仑奴、槐犁的一些问题,心里却在为一件事犯愁,那就是带着自己的情郎回到家里之后该如何拜见母亲。“这个木楞脑袋,会当着我的面跪在母亲面前提亲吗?”她想直接回头问偶耕,却将话儿压在心田,越是临近长安,她越是羞怯不已。
行过二十余里,一步步逼近长安。四人路过一片芦苇丛,竟与安德广一行八人再次相遇。他们行走一天,水米未曾粘牙,坐在草丛中叫苦连天。铜球四升起埋怨来,怪罪安德广为何不在草棚中下令杀了偶耕四人。安德广也颇为后悔,竟被他们三两句闲言碎语吓跑,错失了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狭路相逢,安德广、铜球四、罗展义一跃而起,铁铩、大锤、钢刀齐刷刷亮出。偶耕先跳下马来,意思是一旦双方交手,牧笛可策马脱困。牧笛知得他的心意,但她自己绝无独自脱逃的打算,只是在马上说道:“长安近在咫尺,你们敢在官道上打劫伤人吗?”
安德广铁铩一横,凶相毕露:“草棚之内就该结果了你们!”情急之际,昆仑奴对槐犁说道:“快放哨箭,召集五百射生军!”槐犁假意伸手探入怀中,斜眼望着安德广一行人,说道:“尔等若想多活一日,切莫逼我射出哨箭。哨箭一响,射生军旋即杀到。”
罗展义啐了一口,喝道:“小孩子的把戏,还想欺瞒我们?”他撩起钢刀,将刀尖指向偶耕。
偶耕料定今日难以得脱,镇定道:“潞州之事,全因我一人而起。我来领教你们的高招,放我的三位朋友回长安。”安德广、铜球四怒气不息,齐声道:“潞州闯下的祸,你们人人有份,一个也别想走!”
昆仑奴已经吓得两腿发软,诈唬道:“你们再不逃走,射生军到了,杀得你们哭爹喊娘!”罗展义拍拍安德广的肩膀,指着偶耕说道:“这小子功夫不弱,我们八人合力,先宰了他。其他三人,一刀一个,比切瓜还容易。”那五名壮汉早已从竹筐内拔出刀剑,面冲偶耕列成进攻阵势。
偶耕一路虽在不住服气运功,然而毕竟真气耗尽,非经多日静坐疗养难以恢复。他略一运气,身上筋络便一阵酥麻,站立都难保稳当,更别提与人交手动武了。好在安德广尚不知偶耕身上内力全无,只是举着铁铩虚张声势,不敢贸然进击,率着其余七人步步进逼,决心将他耗死。
一场生死搏斗即将开始,牧笛知道偶耕这次是有死无生。她忽而热泪奔涌,从马上跳了下来,奔向偶耕,口中说道:“我与你一起死!”这一举动,吓得昆仑奴、槐犁目瞪口呆,更令偶耕惶然无措。他回过头来,冲牧笛挪动步子,心中无尽满足,也是无尽悲凉。
偶耕回身之际,破绽暴露在外。安德广举起铁铩长驱直入,使出浑身劲力,要一举刺穿他们二人。
牧笛与偶耕紧紧相拥,偶耕已无气力,不能像以往那样托着她躲避敌人的攻击,而此时似乎也不愿躲避。这一瞬间,人世了无牵挂,生死更是全不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