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百姓在护城河便就地歇息,准备在此过夜,待明日再进城。牧笛说道:“今夜权且在此歇脚。明日进城,到了我家,着人安排床铺,薰上熏炉,让你们睡个饱。”她思量:此处与城墙乃是一水之隔,发生何事,守城官兵能看个一清二楚,安德广三人既是着急进城,绝不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前来杀人。昆仑奴、槐犁又困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打起呵欠来。
天高月小,夜风清冷。牧笛伏在偶耕膝盖上悠悠睡去。偶耕时时掉头,回看来时的路,但见浮云悠悠、山林寂寂。他思量,若是没有国事纷扰、恩仇纠缠,这该是多么美好的良人永夜。
偶耕感受到了牧笛的呼吸,身子微微发抖。他不敢低头看下去,而是抬头远望,看着安德广三人藏身的那片树林。隐隐之间,远处似有厮杀声响起,接着是叫喊、呻吟之声,以及凌乱的马蹄声。他希望那是大哥、三弟与安德广三人的厮杀之声,并且希望今夜一举成功,回汾阳去复命;如若不然,说不定又有多少壮汉、多少村夫死在大哥的铜戈之下。偶耕憎恶杀人,齐玉轪杀人,但杀的毕竟是恶人;大哥则不同,他仿佛是一头野兽,天性以杀人为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简直对自己的大哥五体投地。
偶耕思绪混乱,低头又看看牧笛,月光照在她的脸蛋上,如同碧玉一般莹润。他害怕见到她的母亲,害怕见到她的伯叔姑舅,只希望天天守在护城河边看她睡去。思来想去,眼皮沉重起来,慢慢进入梦乡。
露冷天寒,偶耕被冻醒之时,一抹朝霞印在护城河中,而牧笛仍然伏在他的膝上安眠。他瞑目定神,服气一通,这才筋络舒活、热气升腾。吐纳三过之后,这才舒张双眼,曦日的光芒丝丝缕缕掠过,身边已开始响起嘈杂之声。
马上要进城了,而且是大唐的国都长安,偶耕心里有一丝欣喜,也有一丝茫然。他猛一低头,却差点跳了起来,三个令他厌恶至极的面孔分明就在面前——安德广、铜球四和罗展义。
他们仍是昨天树林中的那身打扮,只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与丧家之狗同一副模样。三人似乎是逃亡了一整夜,眼圈发黑、面皮发肿。
偶耕赶忙唤醒牧笛、昆仑奴和槐犁,他们见了安德广三人,俱是心惊肉跳。罗展义示意他们不必惊慌,苦笑一声道:“你那回纥哥哥和汉人兄弟好生厉害,追杀我们一夜,我们千难万险才得解脱。幸亏我们换了寻常百姓衣服,混进村庄之中,找了许多替死鬼替我们挡刀子。我们奔逃大半夜,终于想到,护城河边,他们绝不敢前来行凶,于是趁黑摸到这里来。也是冤家路窄,谁指望遇到你们四个。”安德广恶狠狠说道:“本想昨夜就宰了你们,转念一想,杀了你们我们难以脱身,而进城之事更为紧要。我们从这里进城,互不相扰,待进城之后再慢慢要你们的性命!”
槐犁胆子大,仗着长安城下有重兵戍卫,更有无数百姓拥集在护城河边,便要与他们斗嘴。恰好一队官兵走出,指挥众人列队进城,牧笛叫他排到队伍里面,休要生事。
三名军吏来至近旁,见安德广、铜球四、罗展义三人浑身是血,背着脏兮兮的包袱,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便问进城所为何事。罗展义道:“我们三人乃是叔伯兄弟。城外遭了兵难,特来城中投靠亲友。”军吏轻蔑地说:“看你三人长得壮实,料想有些力气。城里饭不够吃时,到军营里来报名充军。”三人连连作揖道谢,军吏见他们老实,竟也懒得盘查,直接放进城里去。
昆仑奴、槐犁一见,愤愤不平。牧笛也白了那军吏一眼,想要军吏打开他们的包袱看一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偶耕拉住牧笛,劝她休要与闲人置气。
军吏见骅骝马气度不凡,懒洋洋问道:“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牧笛拿出公府小姐的款来,说道:“自家所养,你须看仔细些。”军吏没好气道:“牵马的给没牵马的让路,你们去后面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