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涧雨踌躇起来:未见到小雨之时,自己是何其决绝,真个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一见到小雨,竟是思前想后、牵左挂右,难下决断。正在犹豫不决,远处传来棒子声,乃是值夜的兵士提示夜交四更。许月邻焦急起来,说道:“杀与不杀,全凭你一言决定。为何这般优柔寡断?”
涧雨回头看着爱妻,眼神里略带歉意,说道:“今夜权且饶他一次,下次定当一剑取他性命,何如?”许月邻道:“此人阴险诡诈,下次如何能有恁好机会?你若不忍下手,我替你执行。将你这些不相干的亲戚一并斩除,方才落个干净。”
黄锦鳞见她心下狠毒、出言不逊,一时雷霆暴怒,冲涧雨喝道:“好好管教你那婆娘!似她这般德行,就该皮鞭抽死!”许月邻瞧他身材瘦小、腮帮凹陷、颧骨突出,相貌甚是干瘪,心中早有几分鄙夷,现在见他这般说话,更是火上浇油,提剑喝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先杀你,再杀旁人!”手挺宝剑,直刺而去。
小雨瑟缩在一旁,也不知该不该认这位嫂子,但见她招式凌厉、宝剑锋利,更是六亲不认、下手狠毒,生怕她一剑刺死黄四叔,于是冲着涧雨大叫:“哥哥!”尚未说出话来,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滴溜溜滚落下来。
这一声呼唤,饱含童年时的天真无邪。涧雨猛然想起黄四叔从前的诸般好处,愧疚之意大生,连忙翻动手掌、十指紧扣,拿住许月邻的手腕,将她的狠毒招数止住。
许月邻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满脸诧异望着涧雨,说道:“你不杀他们,倒要杀我不成?”涧雨道:“今夜饶他们一次,前情便一笔购销。日后若再相见,势同水火,只凭刀剑说话。”
许月邻虽然性情刚烈,对自己的丈夫倒是十分依顺,当下强忍怒火,宝剑回鞘。涧雨沉默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小雨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叫她好生照顾自己,又冲黄锦鳞深施一礼,说道:“今日之事,还望黄四叔不要对外人说起。如若泄露,小侄夫妻二人只恐性命不保。”
黄锦鳞一生都没有这么气愤过,但他为人精明,向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着比他高过一头的涧雨,凛然道:“你当这见不得人的差使作甚?速速勒马回头,我们一起去凤翔,救出你几位叔叔才是要紧事。”
许月邻一听黄锦鳞说话,心中便气愤难禁,手握宝剑哼了一声。涧雨唯恐爱妻再次生怒,面冲黄锦鳞说道:“从今往后,我与紫帐山绝无关联,与那陆氏父子更是不共戴天。你们若再阻我杀他,休怪小侄不讲情面。”言毕,号令众兵士,准备撤去。
小雨听到这里,泪流满面,哭嚎道:“哥哥,你连我都不认了吗?”涧雨看她一眼,心痛如绞、泪珠渗出,但仍然不发一言,转身上马。小雨高声嚎叫,想要追出去,却被涧石死死拖住,眼巴巴看着哥哥消失在月影之下。
昭行坊看门的老汉跟出门外,望着他们撤离,捻须道:“王八羔子小畜生,亲叔叔亲兄妹都不认!”一言未尽,忽然哽住,胸口鲜血乱迸,原来是一只飞刀刺穿心脏。
老汉两眼一瞪,死在地上。小雨泪眼迷茫,却看清他的狰狞面目,吓得钻进黄锦鳞怀里,连哭声都不敢发出。黄锦鳞紧皱双眉,叹道:“数月不见,涧雨贤侄竟变成这般模样。”庾兴、陶杰道:“此地不宜久留,官兵拿住我们,不问死罪也得打成残废。”黄锦鳞甚觉有理,便招呼涧石、屿蘅重回客栈。
涧石见屿蘅身上单薄,恐为夜风所感,便将自己外衣解下,为她披在身上。小雨看在眼里,愈发不是滋味。
涧石对黄锦鳞说道:“元季能在客栈外布下眼线,我和屿蘅若回去,非但被他所擒,还会连累庾、陶两位大哥。你们速速回去,我在此躲避一宿,可保无虞。”黄锦鳞虽觉他说得有理,但毕竟甚是担忧,不肯叫他离群索居,深夜流落在外。屿蘅说道:“黄叔叔放心回去吧,再迟一步,我们都被官府拿住,难免牢狱之灾。长安城大,处处皆可存身。涧石带我在外躲避,定能逢凶化吉。”
黄锦鳞环顾四周,见无人凑近,叹息一声问道:“今日是躲,明日也是躲,你们竟能躲到何时?”涧石道:“我们不会一直躲下去。我们还要及早去往丰王府,接出晏先生,再去长安城外寻一处僻静村庄将他们师徒安顿下来。随后,我便去往陕中,追随郭令公,在他麾下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黄锦鳞嗐了一声,跺脚道:“黄某无能,致使侄儿侄女辈遭逢这等磨难。”说毕,老泪纵横。涧石好言相劝,又极力催促他们尽早离开。庾兴、陶杰也从旁说解,黄锦鳞这才痛下决定,邀着小雨往回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