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低下头去,沉吟半晌,说道:“你知道么?当初是骆奉先下了聘礼,命手下人送往青州,却在城外荒山之中迷了路途,聘礼被人劫走了。我们两个又在潞州双龙大会大闹一场,骆奉先恼羞成怒,要我父亲奉还聘礼。我也是回到家里才得知此事。”
偶耕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去山中打猎砍柴,到城里卖钱,一点一点将这聘礼还上便是。”牧笛道:“骆奉先岂是知足之人?他要我爹爹百倍千倍奉还那些聘礼呢。更何况他心狠手辣,一心置我父亲于死地。”偶耕凝神沉思半晌,一拳打在墙上,说道:“天下事,终究拗不过一个理字。你告诉我骆奉先家在哪里,我去找他,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牧笛大受感动,泪水又渗了出来。她含泪说道:“我与你同去,和你一同说理。”偶耕道:“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便是同甘苦共患难了。骆奉先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拗不过道理二字!”
牧笛迟疑片刻,又问:“我们如果都死在他家中呢?”偶耕道:“那也无妨,我们在潞州说过,若是活不下去,便死在一起。只不过,只不过……”牧笛听他说得笃定,心中感到甜蜜,忽听他语带转折,不免甜蜜消退、恐惧袭来,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偶耕答道:“不过他曾赌咒,要杀你一家三百余口。我们死了算不得大事,唯恐连累你一家不得平安。”牧笛听他说到这些,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家在长安算不得大户,这所宅院,里里外外,算上家丁、丫鬟,也不过六七十人。哪来的三百口?骆奉先若硬是要杀够三百人,需连同我们锦州老家的街坊邻居、亲戚乡党一起杀了。”
偶耕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出神,突然抢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不管他杀不杀够三百人,我只想带你去找他,当面把道理讲透。我不信人心这么歹毒,我也不信骆奉先有这么坏,杀我二人还嫌不够,还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牧笛微微一惊,怔怔望着他,听他说完,深深点头。
灯花跳脱,灯影明灭。二人相对无言,而彼此的心结俱已打开、嫌隙俱已化解。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温言软语来打发这清宵永夜,小屋的门扇却吱呀一声打开,昆仑奴、槐犁一齐挤了进来,冲着牧笛说道:“外面来了一群人,都在找你呢。”
牧笛这才想起,夜已深沉,看守她的哥哥弟弟们出去游逛,此时应该是回家了,便说了一声:“我回房去了。”偶耕嘴上“唉“了一声,神色之间却有不舍。牧笛横过一眼,说道:“就数你没良心了。黑灯瞎火的,也不送我?还有,你不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偶耕眼神一亮,不再犹豫,牵过她的手,说道:“我送你。”昆仑奴却拦在前面,焦急说道:“侯小姐,自家府宅,一出这屋门,便有数不尽的家丁丫鬟伺候你,何苦叫他送你?”牧笛露出得意的神色,小嘴一撇,说道:“我乐意。用得着你管?”
昆仑奴愈发着急,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姑奶奶,这大半夜的,你们侯家人若看到你和呆子兄弟在一起,定然将他拿住,少不得打断腿。”牧笛道:“断的是他的腿,又不是你的,多管什么闲事。”昆仑奴又道:“他皮糙肉厚,打断腿也受得住,少不得连累我和槐犁去受那棰笞之苦!”
昆仑奴拦不住他们,只得放他二人出门。牧笛的手被偶耕紧紧攥住,涩涩生疼,心里却暖融融的,不愿叫他放手。跨出房门,便已置身小院之中,正要走出,小院的柴门早被敲得咚咚乱响,眼看就要撑持不住。侯家人拥集在外,一叠声说遗落了物事,要进来搜寻。
牧笛说道:“那是我的几个兄弟,父亲命他们看着我。我不想看见他们。”偶耕二话不说,拉她溜到一侧墙角,将她身子拖起,扶她上墙。他虽然内力已失,扶着牧笛翻墙溜院却不在话下。更何况,二人正值情意缱绻,便是寻常人也有了无穷气力。
翻过墙垣,偶耕仍然拉着牧笛的手不放。背后只听见小院的柴门已被撞开,侯家人在院内、屋内大声喧喝,昆仑奴、槐犁却装作无事一般,与他们大声争辩。偶耕拔开步子便往前走,牧笛说道:“你认得路吗,就带我乱走?”
偶耕便与她并肩而行,由她指路,顺着幽暗路径东拐西拐,来到一所别致的小院。小院里面,起着三间房屋,红墙黑瓦,篁竹掩映,里面灯烛明亮,外面挂着一排圆溜溜的灯笼。牧笛拉着偶耕跨进院门,努了努嘴,说道:“这便是羁押我的牢房,我十来岁便住在这里。你记得来这里的路吧?”偶耕道:“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