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神立刻飘了过去,像是把视角一下子拉近了,陷入了那片无法形容的狂热,看清了围观众人狰狞的面庞。这些人的五官都快撕裂了,眼睛瞪出一道道血丝,如看仇人一般瞄准着卫怀的府门。他们的话语也愈见清晰:
“卫怀,你的鬼话都到哪里去了?!你以前发了誓的,要带我们脱离苦海,如今怎么没见到新政出来?我们本要有的东西,都是被你糟践坏了!”
有个自称是卫怀学生的读书人又挡在门前,空口声称:“这卫祭酒恐怕是收了官府的银子耶!”这话仿佛一把柴火,将现场点燃地更加旺盛。
叶永甲虽不记得卫怀何曾说过类似的誓言,但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成了确凿无疑;至于那位‘学生’,也是知府所知道的,是个豪绅田户的公子,他家里被卫怀没收的土地,昨日才因新政被废而夺了回来。
最该声讨的敌人就站在眼前,但他们却一味轻信,去辱骂那个曾伸张正义的院长。他知道,百姓们受着税赋的重担、地主的盘剥,便渴望出现一位救民的圣人。他们愿意狂热地追逐这圣人,愿意为他扛起布满鲜血的旗帜;但对于新政,却只是翘着脚尖,远远相望——他们认为思想是圣人天生就带来的东西,深不可测,难以接近,似乎只需等待这圣人操了刀,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种狂热终究还是建立在麻木之上的。叶永甲想起了陈州那群百姓,何尝又不是如此呢?他突然发觉,自己对人们的情感是复杂的,他有时如作壁上观似的,嘲弄起这种麻木;有时又同样怜惜着他们的处境,想令天下之人都振臂欢呼。他想要有一天,这狂热是发自肺腑的,令敌人真正胆颤的。
他收回纷杂的情绪,眼皮一垂,暗暗叹了口气,命令下人:“走吧,上轿。”
“叶大人!”夏元龙看到叶永甲的面容,喜得双眼放光,“你真叫我苦等啊!”
叶永甲忙作揖道:“晚辈公务繁忙,恕让您多等了。”
“现在书院危急,我想整个南京,帮得上忙的就是府台您了,”夏元龙毫不顾忌地拍打他的肩膀,“希望您能协助一二。”
“说罢。”二人坐了下来。
夏元龙睃见左右有人,便用手指轻轻一沾茶水,在桌面写了‘求大人设法搭救被捉义士’几个方方正正的小字。
叶永甲认不清全部的字,但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此事稍有难处,然吾能为之。”
夏元龙抱拳相谢:“书院前途,全在大人身上了!”
“不知卫先生知晓没有?”叶永甲一敲壶盖,自然而然地问道。
夏元龙的脸色竟白了下来,沉吟半晌,便冷冷回答说:“他不必要知道。”
“您和他……又怎么了?”叶永甲揉着眉骨,不解地问,“如今更需众志成城啊。”
“他失了改革者的本心,与我绝非同路了。他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夏元龙言语很是焦躁,“简单说,他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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