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未过年, 按阴历来算还是一九八三年。除了早先的那几个经济试验点,全国上下还是很穷。穷到什么程度,穷到一千块钱, 在许多人眼里是笔不小的数目。
只要抓住人, 就能得到一千块钱, 这事看起来很难。可如果幸运的遇上了, 那就是个机会。
张大队长一大早就赶着队里的驴车到火车站接人。现在天气冷,也不用下地。他花了一百多块钱, 才把生产队的这头驴拿下来。
趁着农闲的时候, 驾着驴车到火车站还能赚点外快。
因为时间挺早,他买了份报纸看。要说以前, 他肯定是不肯花这份冤枉钱的,可自打小儿子当了演员, 他就有看报纸的爱好,说不定哪一天, 他儿子也能出现在报纸上呢。
只一眼就看到报纸上印的那个大大的一千字。
报报的老板见他一直盯着那字瞧, 揶揄道,“如果你看到这姑娘, 那就发了。一千块钱呢。”
张大队长仔细看去,原来是悬赏一千块钱,下面还有照片。
只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钢铁厂特大杀人案》?这不是他小儿子演的电影吗?
要说张向阳演这部电影, 其实根本不敢让家人看。怕他们接受不了。可这部片子上面大肆宣扬, 哪怕银杏村这样偏远的村落, 放映队都不放过。
看自己的小儿子演一个坏人是什么感觉?反正张大队长瞅着他那张脸就发毛。明明长得挺好看,说话也细声细语的,在他面前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可演的那个角色,能把人恨得牙痒痒的。
他还记得看完这部电影的时候,村民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甚至还躲着他走,好似他得了瘟疫一般。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要说怪小儿子吧?又犯不上,毕竟演什么角色,不是他儿子能决定的。所以他只能憋着。
远以为他儿子也就是恶心下自家人,没想到演个坏人,还把自己给弄伤了。他气得把报纸卷卷,夹在腋窝下,想着是不是该到北京一趟看看人到底咋样。
他喝了一口热水,浑身招呼了,跑到火车站的售票厅一问,去北京的票要后天才有。他买了一张,出了售票厅。
很快有火车轰鸣声响起,张大队长咯吱窝夹着报纸,双手举起牌子。
很快就有六男一女走了过来。
领头的男人一脸凶相,“带我们去县城招街所吧。”
张大队长眉心一跳,看着那姑娘发呆。这姑娘怎么看着那么像刚刚他在报纸上看的那张照片呢?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后面几个男人,人数也对上了,他揣在棉袄里的手全是汗。这群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居然连他儿子都敢打,他要是不把人送到派出所,他就不叫张国栋。
他这副直勾勾的样子,引得姑娘身后的男人不高兴了,指着张大队长的鼻子就开始嚷嚷开了,“哎,你瞅啥呢。一大把年纪也不闲磕碜,怎么着,还想当街耍流|氓啊?”
张大队长摆了摆手,又瞅了那姑娘两眼,“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这姑娘长得像我闺女。”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说了几句。张大队长朝着几人连连哈腰道歉。
领头的男人看他腋下夹了张报纸,手一伸,“把你报纸借我瞅瞅,这坐了几天火车,我都成聋子了。”
张大队长把报纸往自己怀里一揣,一脸歉意地看着男人, “抱歉啊,这报纸上面记东西呢,不方便给你看。”
领头男人脸一沉,手握成拳,想揍人的架势,那姑娘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为一张报纸,你至于得嘛。”她下巴朝身后二十多米的位置有个报亭,“那儿不是有卖报纸的吗?你去买一份得了,反正也才四分钱。”
领头男人抬步就想过去,张大队长忙把人拦住,“大兄弟,我还赶着去城里排除买肉呢。你不急,我挺急的。反正县城百货大楼也有得报纸了,你到了地方再买也不迟啊。”
领头男人不悦得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刚走一步,就被那姑娘喊住,“他说得对。咱们去百货大楼再买吧。我在火车上坐了几天,身体都僵了。”
领头男人立刻心疼上了,折回来。跳上驴车,催张大队长,“快点的。”
张大队长手忙脚乱得跳到驴车,手心里全是汗。一阵凉风吹过,他后背凉飕飕,原来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张大队长驾着车,朝派出所的方向走。这几个男人可能在火车上没睡好,都互相挤在一起,头挨着头,半闭着眼。
当张大队长冲进派出所院子里的时候,驴车直接撞在台阶上,警卫唬了一跳,忙跑过来,“哎,哎,我说这位同志,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把驴车直接驾进来了?”
张大队长忙跑到这位警卫身后,指着那七个人,“快,这七个人在北京杀人了,报纸上正在通缉他们。”
警卫一怔,那驴车上的七个人全都吓傻了,纷纷从驴车上跳下来。
此时天还蒙蒙亮,没有那么多警卫,但这年代的警卫身上是有枪的。在他们往外跑的时候,他直接朝其中一个目标射去。
那人应声而倒,其他人全都吓傻了,便脚步依旧不停,接着又有几人倒下。
就在这时,对面有几个身穿蓝衣的工人往这边走,张大队长忙道,“把前面的男人抓住,一千块钱。”
工人纷纷拦住这几人的去路。警卫和张大队长往这边拦住他们的退路。
很快,值班的公安听到枪声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警卫把没拿中的几人都拷上,“这几位在北京杀了人。报纸上正在通缉他们呢。”
公安拧着眉头,“你听谁说的?”
警卫指着张大队长,“他说的呀。”
张大队长忙掏报纸,“你瞧,这报纸上悬赏一千块钱。”
警卫和公安都勾头去看,那七个人听说报上有悬赏心都凉了半截,对视一眼,皆有懊恼。
把人领到看守室,公安就给几人做笔录,张大队长还不忘指着那报纸愤愤道,“这上面差点被打死的演员就是我小儿子。他演的是个坏人。”
公安抽了抽嘴角,“合着你们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外几个帮着抓人的工人也勾头过来看,“哎呀,我们是不是也有份啊?”
公安斜睨了几人一眼,“你们就是帮着拦人,好意思分一千块钱吗?”
几个工人有点不高兴了。
张大队长站起来打圆场,“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有他们帮忙,说不定还真跑了几个。”他朝几人道,“我今天出来挣钱,没带那么多钱,这样吧。我每人给你们五十。也算是感激你们帮忙了。”
一共五个工人,每人五十,也算是笔不小的钱了。
几个工人都高兴了,嘴上还谦虚几句,留下各自的地址给张大队长后,就离开了派出所。
公安见他答应给钱,也没说什么,走到靠门的地方那张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打。
他直接往北京派出所那边打。得到对方感激后,约定压送时间,就挂了电话。
张大队长原本想借他们的电话用用,之前他儿子给他留了他们团长家的电报,说有急事可以打那个电话找他。
张大队长是想着让小儿子宽宽心,好好养病,可却被公安言辞拒绝了,“这是公安财产,严禁公器私用。”
没法子,张大队长跑到邮局那边,等到人家开门上班才发了电报。
何方芝知道七人被抓住的消息,是公安亲自过来医院通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