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有办法,而且确信自己的办法。阿季喃喃道:“如果...妾身是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良人会舍弃百姓带着妾身与元儿离开吗?”
屋内静悄悄的,这个问题王诩没有想过。如果较真起来,他会选择逃跑。毕竟,死守戚城在他看来仅仅是姬兰给出的一项任务,只要做到不辜负对方,将城守至最后一刻已是仁至义尽。若是把自己与阿季的小命也一同搭了进去,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伟大。
卫国与他不过是当下的栖身之所。知晓三家分晋,秦国横扫六国的历史。王诩再不济,也要在这历史洪流之中抱个大腿,保家人一世太平。
“会的。”
嘴唇触碰,少女的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
她很难过,不是因为让夫君做出选择,而是自己心存愧疚,一意孤行。
“是为夫对不住你。”
王诩看穿了少女的心思。自己更是心中有愧。他将妻子的脑袋没入怀中,下巴抵着那顺滑的青丝,泪水怎么也忍不住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简单质朴,诚实守信。
时间就像一口染缸,单纯的颜色始终逃不过岁月的蚕食与渲染。
伪善、算计、冷漠是最终的结果,充斥着整副皮囊,像本能,更像是职业病。
带着没有色彩的笑容,以最肮脏的心理揣测,凡事考虑成本与回报。
说好厌倦了这种生活,上天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他想做出改变,变回最初的模样。可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如今就连自己的妻子也被算计其中,未免太过残忍。
“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这一夜,阿季辗转反侧,梦见幼时的自己坐在草垛下哭泣,梦见君夫人质问自己为何害少君惨死,又梦见大火焚烧的云梦,一连串的梦境让她痛苦不堪。待到卯时唤醒王诩,为其穿衣,准备早膳,那股疲惫之感如山岳一般压来。
少女强忍着倦意做完这些。忆起昨日还有些事情尚未完成。于是,又到厨房忙碌起来。
“姐姐放着,我来。”
姬元见她一直在忙碌,满脸都是汗水,也就跟在阿季身旁帮起忙来。女孩学着阿季揉搓面团:“姐姐要蒸蛮头?用什么馅?”
馒头由来已久,最初是用于祭祀。馒头内有肉馅,可当做蛮族人的头颅献祭神灵。和包子有点不同,保留了馒头外表光滑的造型。
“没有馅儿。”
水已烧开,阿季将搓好的馒头放入竹屉当中。
姬元嘟起嘴来:“没有馅儿?那有什么好吃的。”
“这样可以存得久一些。”
古代一没冰箱,二没防腐剂。食物保存,全靠盐腌。若要馒头不变质,其实是有很多方法。比如,晒干,撒上些面粉封存起来。
“存得久有什么用?吃起来还不是硬邦邦的。”
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硬邦邦的馒头,咬上一口可以崩掉门牙。
“你呀!是没饿过肚子。将这蛮头烤着吃,或是用热水泡一泡皆可充饥。”
姬元满脸的嫌弃:“咦...元儿才不吃呢。”
一枚枚鸡蛋又被放入沸水,待到将馒头蒸上,阿季依旧没有停歇。几串风干的咸肉、几坛酱菜被少女挪来挪去。东闻闻,西嗅嗅,好似清理过期的食物。姬元也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元儿!拿些罐子给姐姐。”
“好嘞。”
收到命令,姬元一通翻找。
“放酒具的地方找找看。”
“找到了。要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多拿几个。”
阿季接过女孩递来的空酒罐。忽得眼前一白,感觉天旋地转,自己似乎踩在了棉花上。罐子摔落,有的破碎,有的仍在地上滚动。
“姐姐!你还好吧?身子哪里不舒服?”
若非依着立柱,少女已然摔倒。姬元搀扶着她,小鞋子踢开地上的碎片。
“无碍!昨夜没睡踏实,休息片刻便好。害妹妹担心了。”
“死卫诩!臭卫诩!”
女孩小声咒骂起来,觉得这一切都是王诩害的。明明阿季姐姐的身体一向很好。阿季顿时脸红。
“不关良人的事。”
“姐姐总是袒护卫诩。”
阿季说过她,在姬元的腰上轻拧了一下,随即二人便嬉闹起来。
快到巳时,府中婢女急匆匆的跑来通报。说是安置伤兵的医馆发生了混乱,有女官被士卒殴打。阿季闻声连忙赶了过去。姬元不放心她,于是也跟了过去。
来到城西一处露天的院落,还未入门便听到吵闹之声传来:
“我兄弟不过腹泻而已,前些天还与我一同值守,好端端的,如今你告诉我他已病危?开什么玩笑。”
“是啊!你到底会不会医治?好端端的人被你医成这样?你得给个说法。”
“我等兄弟守城不惜性命,如今染上一点小疾,便险些丢了性命。依我看,是你不舍得用药救治,有意害我兄弟性命。”
一群士卒把这里堵得水泄不通,阿季一边喊着“让开”,一边挤入人群。
“贱婢!我兄弟若有什么闪失,乃公要你陪葬。”
来到人群的正前方,一名军官正拎着一女子的领口,像是在拎小鸡。而那女子一颊通红,身体悬在空中,双脚不停的摆动,挣扎得十分痛苦。
“住手!”
阿季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拦腰抱起那将要被抛飞的女子。围观的人群随之安静下来。女子哭哭啼啼,满是委屈:“夫人!夫人!”
“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夫人容禀,有一士伍肠胃有疾,腹泻、呕吐不止,发热数日,应是疟病。营中多有患此病症者。夫人曾交代过,霍乱腹痛垂死之人当以藿香、橘皮入药。可如今城内哪儿还有药材?婢子便以土方寻得甘梨煎煮,一连三日喂那士伍服下。病症无减反增,如今那人气息孱弱,已无生色。”
城中多有地窖,像鸭梨这样的水果,保存得当的话是可以从冬季一直储藏到开春的。也难为这女子可以想出这样的办法。
得知城内没有药材,士卒们哗然一片。阿季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让那女子引路,带她去看病患。闹事的士卒紧随其后,一行人走入一处屋舍,里面整整齐齐的铺满了草席,病者皆是躺着。有人呻吟,有人呕吐,空气中弥漫着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