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通垂手站在一边,心中暗想这纪师爷不愧有“南阳一支笔”和“再世孔明”之称,这篇文章写得确是精妙无比。先是说盗贼并非河南本地的顽匪,而是从河北流窜到河南境内作案,便将河南巡抚和巡抚以下各级官员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随后又说河南巡抚和洛阳知府及时下了捕拿公文,众衙差和义民奋勇擒贼,付忠、高桂和史天宝三人因公遇难,更显得洛阳府治下清明,官员克尽职守,百姓急公好义,自然都是韩知府的功绩。他说杀死了十七名盗贼,这数字取零而弃整,更显得真实可信。至于十七名盗贼的尸体和姓氏,对于知府衙门来说,造假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文章最后提请河南巡抚饬令洛阳周边各府、县衙门严加戒备,以防逃走的盗贼流窜作案,更是坐实了这盗贼乃是流寇,绝非洛阳府教化不严所致。这篇文间递了上去,讲明了朝廷、刑部、河南巡抚衙门、洛阳知府衙门对此案都无责任,各级官员自然是如释重负。只能说洛阳捕快忠于公事,百姓忠心朝廷。上官接到这封公文之后,定然心花怒放,不再追究洛阳府的责任。听说韩大人请这位纪师爷,花了足足五千两银子,每年还要送上一千两银子的大红包。单凭着这篇文章,便值得上一万两银子。韩知府这笔银子,花得可是真值啊。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韩知府笑道:“老纪,真有你的。只不过今晚就要辛苦你了。咱们回去之后,烦请纪师爷照这意思写好公文,今晚便派人急送省城巡抚衙门。”
纪师爷道:“学生领命,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韩去思转头对樊通和廖大纲道:“你们这就带人将老付和老高的尸体带回洛阳城,先安抚一下两人的家人,明日一早,本官亲自登门抚恤。”
樊通和廖大纲连声称是,韩去思接着说道:“本官前几日便收到消息,京师定然是有了什么变故。听说有一伙福建的倭贼流窜到山东,潜入京城闹事。不过这些人虽然凶悍,毕竟寡不敌众。朝廷调了宣、大两镇的兵马到京城周边拱卫,甚至连山海关的骑兵都赶到了永安城,以截杀倭贼。这些倭贼大半被杀,残余的几个不成气候,想要逃回福建。朝廷已严令山东巡抚封闭登州等地的码头和南下的交通要道,以防这些倭贼逃走。这两日咱们洛阳不大太平,说不好便是倭贼逃到了洛阳来作案。老樊,你可要盯紧了洛阳城,别闹出什么大事,让本官不好向朝廷交待。”
樊通急忙躬身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将盗贼尽早缉拿归案,请大人放心便是。”
韩去思点了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说道:“本官今晚这右眼皮跳个不停,便想着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情。幸亏带着纪师爷到七里河走了一遭,否则还不知道关帝庙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老樊,你就按着纪师爷的意思办罢。”
樊通连连称是,韩去思道:“剩下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本官先回城里去了。”
樊通和廖大纲垂手侍立,口中说道:“恭送知府大人回城。”
那纪师爷跟在韩去思身后,两人一起向三殿走去。只是纪师爷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樊通和廖大纲一眼,笑道:“樊捕头,你可要小心做事,别闯下什么大祸,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樊通心下一凛。这纪师爷名叫纪定中,虽然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也无官职在身,却是韩去思最为倚重之人。洛阳知府衙门上上下下都尊称他一声“纪师爷”或“纪爷”,无人敢得罪于他。是以听了他说话,樊通急忙拱手道:“纪师爷放心,下官一定会谨慎办差,不会落下什么漏洞。”
韩去思和纪定中离开之后,樊通唤进来十几名捕快,先将付、高两人的尸体抬走,随后又将关冢前后左右收拾了一遍,最后派了四名捕快在关帝圣君庙中留守,若是再有事情发生,便要向洛阳城发出急报。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樊通这才带着廖大纲等人回转七里河。
厉秋风跃上围墙之后,佯装跃出关帝圣君庙。只不过他绕了一个圈子,从东侧又悄悄潜入庙中,藏在一株大树上,将韩去思等人到来之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关冢之前却又是一片寂静。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人个个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算计得极是精明。不过听这知府的意思,虎头岩之事,不只朝廷六部,只怕各地督抚衙门也所知不多。想来嘉靖皇帝到了皇陵,与化名寿南山的正德皇帝见过之后,知道朝廷之中各派势力极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惩办此次大乱的祸首,否则朝廷又有剧变,这才将京城周边兵马异动之事尽数推到倭寇身上。这些被朝廷缉拿的所谓“盗贼”,十有八九是被骗到皇陵和虎头岩的江湖人物。这些总督、巡抚、总兵个个都是人精,闹下了这么大的乱子,竟然使得朝廷不敢惩处一人。只苦了江湖群豪,白白送了数百条人命。还得背上黑锅,被各地官府追杀。
厉秋风想到这里,又替回转华山和蜀中的刘涌、许成和等人担起心来。只是转念一想,刘涌和许成和等人不只武功高强,更是精明之极,与官府也多有交往,想来定能自保。倒是方才闯入关羽陵墓那人,身份让人捉摸不透。看模样不像是司徒桥的同伙,所用的武功既非史家刀的功夫,也与雷拳门无关。只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实在是无法想通。
他思忖了良久,最后心想:“洛阳这些事情与我无关,只等那人到了之后,我将京城之事说与他听了,便转去江南,探望慕容姑娘。”
一想到慕容丹砚,厉秋风心中登时涌起了一丝柔情。只不过转瞬之间,想到慕容丹砚生死未知,心下又是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