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爷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脸色大变,看了韩去思一眼,颤声说道:“韩大人,你调集了这么多人,在这城隍庙中大动干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御史听说了此事,一封奏折递上去,参你一个‘擅动刀兵,意图不轨’的罪名,恐怕大人就要大祸临头了。”
韩去思道:“白师爷,你会错了意。我老韩又没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起什么异心?实不相瞒,本府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有一股倭寇从福建潜入河南,妄图在修武县城闹事。这伙贼寇打算攻打城隍庙,作为他们在此地做恶的根基所在。本官得到消息之后,赶紧去见梁大人,将此事禀报给他。可是梁大人压根不信,还把本官斥责了一通。本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黄大人召来,细细商议了一番。我二人以为此事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将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全都召集起来,又将城内城外的义民尽数调入城隍庙中布防。若此事是误传,大伙儿虚惊一场,顶多是抱怨几句,却也无甚大害。若是真有倭寇袭扰,咱们预做准备,不致生了大乱。”
白师爷一边听韩去思说话,一边四处张望。待韩去思说完之后,白师爷脸色已然恢复了平静。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韩,三日之前,这庙里还是平静如常。今日却已是如临大敌,杀气腾腾。院子中用木头搭成的城墙,可不是数日之内便能建好。你老韩是洛阳知府,又不是修武县的父母官。难不成你到修武县来,还随身带着工匠木料,早就想在修武县城内大兴土木不成?”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听白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姓白的好生机敏,看似平和,说话却藏着机锋。怪不得他能坐上按察司衙门师爷的位子,深得梁欢倚重,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与他相比,纪定中少了几分沉稳,而张百行又多了几分骄横。在此人面前,纪定中和张百行差得远了。
韩去思听白师爷如此一说,略略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纪定中在一边陪笑道:“咱们韩知府从洛阳到此,并没有料到有倭寇会到河南闹事,自然不会带着工匠和木料。只是修武县知县黄大人为人谨慎,为官公正廉明,深得修武县城内数万百姓的拥戴。再过半月,便是修武县城一年中最热闹的花灯节。全城都要竖起高杆,悬挂彩灯,庆贺大明国泰民安。韩知府接到密报之后,便即找黄知县商议此事。黄知县说倭寇既然要攻击城隍庙,须得在庙内严防死守,以待城外卫所驻军来援。是以他派人发出告示,先将城内和城外附近的木匠全都召入城中,又命令全城百姓将用来悬挂灯笼的木头都送到城隍庙中。修武县城的百姓虽然不晓得衙门此举有何用意,但是对黄大人一向信服,便纷纷将木头送了过来。木匠们连夜赶工,这才搭起了木城。”
纪定中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看了白师爷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事出紧急,黄大人生怕百姓不肯奉命,特意许诺,只要献出木料和到城隍庙帮工,便可减去六个月的徭役。这是临权之举,并未具文禀报河南巡抚衙门。待事了之后,恐怕还得劳烦梁大人给做个见证,免得巡抚大人说咱们独断擅权。此事还要请白师爷多多帮忙,在梁大人面前替咱们洛阳府上下官员说句话,咱们便感激不尽了。”
其实纪定中这番话中破绽不少,只不过刹那之间,他能想出如此说辞,已是极为不易。纪定中自己也知道这些话经不起推敲,这才加了一段请求之语。他在洛阳知府衙门做了十多年师爷,见惯了狡诈之徒,也学了不少说谎骗人的招数。知道若是想让人相信,不能尽说假话,而是要在十句真话中夹杂一两句假话,说话绕的圈子越大越容易让人相信。而且要恳求对方为自己做事。无论对方做还不是做,必然都要考虑他自己的立场,一时之间便不会去思忖自己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厉秋风听纪定中说完,心想此人当真狡诈,也难得他能在片刻之间,便想出了这个借口。只不过白师爷却也是多年老吏,只怕心思之机敏,远在纪定中之上。纪定中这番说辞是否能取信于白师爷,仍然尚未可知。
只见白师爷点了点头,道:“原来黄大人是如此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咱们可都没有想到。但是以黄大人的官声和名望,竟然只能在这小小的修武县城做知县,可惜,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