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在说什么?)
贺茂保宪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明白自己的师弟在说什么话。
虽然理解安倍晴明是个天才的事实, 但是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能够和前者比肩的人存在之事——
受到的冲击之大,简直难以接受。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这样的天才也就算了。
这样的天才在世界上存在一个就足够了。
但是不仅如此。
不止一个。
是两个。
要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天才, 实在是比起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天才——难得太多了。
芦屋道满不在乎贺茂保宪的想法。
除了和自己能在对等状态沟通的安倍晴明之外,他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然而他在听到了安倍晴明的这番话后, 忍不住冷笑出声。
“怎么?我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安倍晴明心里这么想,也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芦屋道满笑了起来。
他盘腿坐在了地上。
“让那两个家伙离开, 我只和你说话。”
安倍晴明回答:“只和我说话, 就没必要让两个人离开。”
芦屋道满嘲讽道:“难道天下闻名的安倍晴明,居然还需要多带几个人在一旁壮胆吗?”
这次是贺茂忠行开了口。
“保宪,我们暂且离开。”
贺茂保宪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但是安倍晴明只是回了他一个“不必担心”的短句。
他怀里的猫又轻轻的叫了一声。
“啊、好。”
贺茂保宪抱着猫, 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此地。
两个人来到阴阳寮的外侧后, 贺茂忠行看着这栋留下了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的屋子, 忽然说道:“这里现在是魔域了。”
贺茂保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
他怀里的猫又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喵”“喵”的叫了几声。
保宪反应过来, 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面装着几片肉干。
摇着两条尾巴的黑猫叼起了一块肉干,在自己主人的怀里低头吃了起来。
贺茂忠行看着这栋建筑物。
他打从心底不想再踏进这个地方了。
与此同时,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的对话还在继续。
“晴明,我做了奇怪的表现吗?还是你做了奇怪的妄想?居然会让你产生了这种奇怪的错觉?”
面对芦屋道满的嗤笑,安倍晴明却笑着说道:“这可是道满大人自己说的事情啊。”
芦屋道满双手交叠在胸前,反问道:“我说的事情?”
“对, 道满大人可不是那种温柔的会告诉自己的弟子,‘拥有读心术这种能力的只有你一个人’。这种行事作风可不是道满大人风格。不,倒不如说, 道满大人不是会去管这种闲事的人。”
安倍晴明说的这件事情,是昨晚的宴席结束时,芦屋道满将人面菇带走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道满大人会告诉‘阿叶’这件事情呢?”
“闲事?”芦屋道满反问道,“晴明啊,你觉得这是闲事吗?”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
“道满大人如果想要嘲笑自己的弟子见识浅薄有无数的方法,没必要带走人面菇。”
芦屋道满嗤笑道:“我只是自己喜欢哦。”
他又说道:“我觉得这么做很有趣。”
他的所有举动全部出于“有趣”这个出发点。
安倍晴明笑了一下。
“一件事情强调两次,不是为了说服别人,是为了说服自己。”
芦屋道满沉默不语。
随后他兴致高昂的拿出了一个卷轴。
“晴明,你知道陈胜和吴广吗?”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
芦屋道满大笑着拍了下大腿。
“晴明啊,我的弟子啊,没什么见识,觉得自己从一个鬼魂那里夺走了读心术的能力,就觉得自己和全世界都不一样,在独一无二的孤独的自卑和自满之间犹豫徘徊,结果活得真像个鬼魂一样了。”
安倍晴明想到了输掉了和歌比赛后,就郁郁而终的那位歌人。
歌人死后化作了无害的鬼魂,吟诵着自己输掉的和歌,在宫内徘徊。
现在的歌人怎么样了呢?
是作为鬼魂依旧在宫内徘徊呢?
还是直接消失在了世界上呢?
“没见识的可悲。”芦屋道满手上拿着那一个卷轴,继续说道,“蓬莱的仙人也是如此,没有见识的长生不死者,也只是一群长生不死的白|痴。”
芦屋道满骂起来相当的粗鄙。
让他越发显得像是个乡下来的粗野之人。
芦屋道满邀请道:“晴明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安倍晴明打开了手上的蝙蝠扇,说道:“好啊。”
.
月色之下,沈韵正在教麻叶童子写汉字。
不知道为什么,芦屋道满在教会了他一些常用的汉字之后,就完全不再教导一些不常见的汉字了。
沈韵想了想,要是说一些阴阳师用的上的特别的汉字的话,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灋”这个字。
她说:“这个字念灋。”
在地上用树枝写出了这个汉字。
字写的非常大,可以分清楚这个复杂的汉字每一个部分是怎么构成的。
“这个是一种上古的神兽,据说能够辨识一个人是否说谎。如果说谎的话,就会用头上的角去顶穿那个说谎者的肚子。”
“这种神兽因为能够辨识谎言,方便案件审问,所以是相当了不起的生物。”
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沈韵想了想,决定不将这句话说出来。
麻叶童子看着地上的这个复杂的汉字,心情可以说是同样的复杂。
“这种神兽也能辨识内心吗?”
不知道为何,他本来对于自己能够拥有读心术的能力感到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感到一种“只有我一个”的孤独。
但是现在却感觉不到这种孤独了。
“嗯,好像我听到的故事里面,神仙总是知道凡人在想什么。”
沈韵想了想,决定换个说法。
“比如说你向神明祈求的时候,不是不会将愿望说出口吗?”
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希望愿望能够实现。
“如果神明没有读心术的话,那要怎么才能听到信徒祈祷的愿望呢?”
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解释的理由。
倒金字塔骗局。
那么多人向神明祈愿,就算神明什么也不做,愿望有些不会成功,可也有些会成功。
等愿望成真了,就可以宣称是因为去向神明祈愿所以才成真。
不需要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只需要满足具有宣传效果的一些人的愿望就行了。
但是这个部分就不必细说了。
这个时候不说比较好。
“也许不是所有的神明都有这个能力。”麻叶童子正在考虑这些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时,门开了。
门外走过来两个人。
芦屋道满和安倍晴明。
但是这个芦屋道满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他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就是那种“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的那些事情”的笑容。
芦屋道满对麻叶童子说:“你的元服的时间定下来了,高兴吧。”
平安时代的男性元服时间都是越早越好,因为越早元服,就越早被承认是一个成年人。
贵族会不断的给小孩子提前元服的时间,因为只要元服过后,就可以去拜领官职,得个一官半职。
越早进入官场就越好。
越早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越早了解自己的同僚和上司的行事作风。
这对日后的人生会有助益。
虽说沈韵自己也不知道,平安京时代的贵族死的那么早,究其原因,到底是因为过早的踏入了成年人都觉得辛苦的官场?
还是因为他们不吃肉无法补充到足够的蛋白质,导致身体过于虚弱?
亦或者仅仅是因为医疗条件糟糕?
“元服?”
说实话,沈韵觉得最起码也要找个好点的时间通知这件事情。
最起码也要找个好点的地方才行。
“最重要的,”芦屋道满忽然露出了相当恶意的笑容,“是换个以后要见人的正式名字。”
麻叶童子身体比大脑更快的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
应该是看到了芦屋道满的笑容,下意识地选择了逃跑。
沈韵完全不知道芦屋道满到底给这个小孩子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一见到那个满怀恶意的笑容,就下意识地想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