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琰、王小玲还有其他几个老乡都聚齐了,张有志把他们送到了候车室门口,还是不愿意离开,直到火车站工作人员不让他进去,他才只好目送着张琰进了候车室。
“到学校了好好学习。”张有志冲着张琰的背影喊。
在喧嚣的火车站里,这句话就像一滴被淹没在汪洋大海里的水滴,瞬间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被听到?
送走了儿子,张有志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夏花一样绚丽的大好青春里,张琰就应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不像他……唉!他那个让人欲哭无泪的韶华!
在独自返回县城的路上,张有志坐在公共汽车最后一排。从渭水河畔的虢龙镇到紫仙县城,要爬一个很大很大的塬,路窄车多,每辆汽车都会喘着粗气跟蜗牛一样吃力的行驶着。张有志默默地看着窗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平凡而又不寻常的人生。
一幕幕往事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着,如同涓涓细流缓缓从眼前流淌……
他怎么都没想到,少年的秦腔梦屡屡受挫以至雏鹰折翅后,当他想通过考试跳出农门时,又遇到了十年浩劫。他是祖国的同龄人,作为“老三届”的他们,也是新中国教育出来的第一代人。
打开尘封的历史,在新中国成立以来1968年出现的六届中学生同年毕业的奇特现象以及十年后恢复了考试制度,“老三届”和小他们一辈的少年一起争过独木桥的现象,在古今中外世界教育史上也绝无仅有。
而今,他们都已逐渐步入中年,成了改革开放同龄人的父辈,成了新一代青年人的父辈,而他们这一代“老三届”在社会跌宕起伏的发展变迁中,却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叶舟,不屈于命,几经沉浮,永远都不曾放弃他们的追求。
被同学们称作“张状元”的张有志一离开高中,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放牛、割草、平地、耕种、喂马……张有志父亲去世得早,只有在生产队挣到工分,全家人才能分到粮食。张有志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妹妹们都小,家里的主要劳力就只有张有志和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是一个极其坚强坚韧的母亲。
在周王生产队,一个成年男人干一天工记10分工,妇女工记8分工,身体弱的还会被压到7分半工或者7分工。生产队是知识的沙漠,这里除了播种、收获以外就是粗俗和蛮干。绝大多数青年人也都不再看书学习,识字的人很少,周王生产队队长在宣读文件时经常会遇到生字,闹出的笑话一个接一个。
这天,生产队队长张威虎又开起社员大会。他说:“今年冬天农闲(闭)时节,生产队还要抽精(青)壮(士)劳力(掉字)去河坝(贝)子乡,挖(碗)河建水库……”。
“卿世劳!卿世劳……?只叫他一个去啊?”社员们窃窃私语,一个社员问张有志:“人家都说你是状元学问深。你说说,贝子乡在哪啊?”
“应该是坝子乡吧?我没听说过贝子乡。”张有志小声说。
这个村民翻着眼睛瞅了瞅生产队队长,用手拢着嘴给张有志说:“队长是个大文盲,还‘碗’河建水库……啧啧啧……”
“就是,队长偏心!一有啥好事就会派给卿世劳,诶,你知道不?到外乡建水库,一天要记12分工呢!”社员们议论着。
张威虎是有脸面的人,在周王生产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高个子,古铜色的脸,两只眼睛跟犍牛的眼睛一样大。他见大家都在议论,知道自己肯定又念错字了,每次念文件时遇到不认识的字,他都会习惯性地把手在眼前一摆,嘴里嘟嘟囔囔骂不咧咧:“他妈的……狗日的蚊子太多了……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