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琰的表情已完全呆滞,像是被一块磐石压在了胸口,想问什么,却没说出口。
“宛如爸爸原来是我们厂有名的美男子,性格豁达开朗。她爸爸被送进了ICO病房后,在那里住了几个月才脱离了生命危险……”张思雨说。
“后……后来呢?”张琰赶紧问。
“宛如爸爸伤势比现场所有人的伤势都严重,以前我常去宛如家玩,从那以后不光是我,厂里人都再也没去过她家。听厂里人说,她爸爸出院时除了失去右臂外,左手也残缺不全,面部几乎被毁容。”张思雨说。
张琰已经目瞪口呆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沉重而真实的故事像一座大山一样,突然将自己的心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事故发生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爸爸。她爸爸性情变得极其暴躁,拒绝所有人看他,家里所有的镜子也都被他砸碎了。听厂里人说,有时在深夜里,还能听到男人低沉而深厚的抽泣声。”张思雨说。
“突如其来的遭遇对宛如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以致于两个月内我都没见过她一次,好多次我想去她家找她,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停下来。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一定不会让我看到她伤心的样子。”说到这里,张思雨的泪水流了出来。
“有时晚上一想起她,我的眼泪就流下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上的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到了这里……我了解她,她从来不会让人看到她难过时的样子。”她说。
这简单是晴天霹雳!张琰根本不可想像,在她那浅浅的微笑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命运和遭遇。
“宛如的爸爸非常喜欢她,小时候常把她架在脖子让她‘坐飞机’,我和幼儿园的一堆小朋友们都跟在后面跑,宛如‘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张思雨说,“后来,听人说她爸爸成天在家里发脾气,用脚踹东西,家里的东西都被损毁的差不多了。”
校园里同学来来去去,不是会传来他们的笑声,可是在这棵雪松树下面却很安静。
“发完脾气后又会传来一段沉闷、悲惨、凄凉的抽泣声。”张思雨说,“厂里后来调查了事故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操作电控的人出了问题,继而导致了这场灾难。厂里为了弥补对宛如家造成的伤害,让阿姨……噢,就是宛如的妈妈提前内退,专门在家照顾她爸爸,她哥哥也被安排上了厂技校。”
晶莹的泪花先是在张思雨的眼里打着转儿,她似乎不想让它流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复下来,然而,泪水终于又一次掉了下来。
张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对于一位高工而言,失去双手而且毁容谁也承受不了。也是在半年以后宛如要升初三时,她爸爸突然不见了,失踪了。宛如和哥哥还有妈妈疯了似的到处去找,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直到后来警察从附近山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找到厂保卫科确认后,人们才知道是宛如的爸爸寻了短见……”张思雨说。
“啊?”张琰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真实的故事居然是这样的结局。然而,这还不是结局。
张思雨微微停了停说:“宛如爸爸寻短见后我第一次去了她家,也是唯一的一次。”张思雨说,“当时已经是事发20天以后了,我实在很担心宛如的情况,就想去看看她。那天,我走到门口时就听见了凄凉的哭声,我能辨出来这是宛如和她哥哥的哭声……”
“他们兄妹一边哭一边对话。‘你一定要坚持把学上完……明年你就要中考了,如果你能考上学……你的命运就会改变,你就可以永远不要再回到厂里……甚至……不要再回到这个家……我们都要努力把这些事情忘掉。我没办法,只能留下来当工人……而你的人生还没开始,记住,考学!只有考学才能改变这一切……’哥哥泣不成声。我当时在门外没有听到宛如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劲地哭。”张思雨说。
“哥——”许久,宛如才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张思雨说:“当时我在门外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怕自己哭出声来,就抹了把眼泪开始下楼,可我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宛如的妈妈。这些时间我没见过阿姨,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脸憔悴。一见她,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思雨啊——”宛如妈妈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也很微弱。
她也看到了思雨的泪眼。
“阿姨,我本来是想看看宛如……我还是,还是……下次再来吧。”张思雨说她说完这话就低着头顺着墙壁下楼梯,阿姨神情呆滞,目送着她。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姨,心里又难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