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琰尽管不喜欢制造兵器,但至少在兵工人的信念和言谈中,总会关心中国国防关心世界局势,大家在一起聊天总会聊得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田小杰是机修班那帮技校生引以为荣的代表,他们大都是浩达子弟,由于他们有着同样的教育背景,他们往往能聊在一起。棉纺织厂是严禁吸烟的,但是有一个法外之地——厕所。
喷织车间的厕所与生产车间之间隔了厚厚一堵墙,在机修班隔壁,有时,田小杰跑到机修班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后,总有拍马溜须的工人会从铁柜子里摸出一盒烟说:“主任,咱们去抽烟!”
田小杰眨巴着芝麻大小的老鼠眼说:“你这怂,今天有啥好烟?”
“好烟!好烟!紫华买不到,朋友从外省带来的,走!尝尝,尝尝就知道了……”工人笑得开了花的脸就跟一个猴屁股似的。
“中!俺抽两口,看看是真是假。”田小杰皮包骨头,干瘦的脸上没有肉,一笑,眼睛就不见了。
然后他就弓着虾一样的身子朝厕所走去,身子太瘦,走起路来,背影跟狼一样会撅着屁股。
张琰搜索着自己被分配到喷织车间的每一个回忆,他觉得自从车间主任唐全荣把他安排给田小杰,他对他一直就不怎么搭理。对此,张琰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天黑了,漆黑的夜晚吞噬着整个大地,张琰宿舍里仍然亮着白炽灯泡。对面床上,吴波浪有一阵子没回来了,他说他向技术部请了长假,等把家里的事处理完再来上班,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夜,静谧。
“明天就要被贬到甲班了,这可怎么办?”张琰心里一万次地问着自己,可是,在这个寂寥的一个人的宿舍里,没有人会给出他答案。
张琰想到了家乡,想到了家乡里认识的每一个人,想到了儿时的伙伴唐诚、李国强,还有李国强的妹妹李国妮……
自己出生在周王村,认识的所有人都是农民,农民和工人原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们除了知道“打蛇打在七寸上,庄稼种在节气上”这些道理以外,就只知道“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立芒种开了铲,立秋忙打靛;处暑动刀镰,白露割谷子……”这些收种庄稼的事了。工厂对于周王村的农民来说是何等陌生?他们又怎么能告诉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和答案?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油然而生——他埋怨自己出生在那个破地方,那个祖祖辈辈只会种庄稼的地方,就算后稷在那里教人们种过庄稼,就算那里是西周王朝的圣地,是武王伐纣的出发地,那又能怎么样?不知道外面的工业生产,不知道社会上的尔虞我诈,就是愚昧无知!
他又想起了父亲,也许只有父亲会才给出他答案,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虽然父亲张有志也生活在周王村,但父亲从小就是就被称为“张状元”,要不是遇上“老三届”,他今天绝对不会只是一名中学教师。在自己成长的这20年里,父亲一直是他的隐形老师,他所知道的所有的孔孟之道和国家政策,都是父亲潜移默化,春风化雨的结果。父亲应该是思路最清晰的人了。
张琰的眼前闪过了一丝亮光,今天是周内,父亲应该正在住校,他准备现在就去给父亲打电话。可他突然又打消了刚才的想法,他想起了在临毕业前,父亲写给他的那封信。
虽然这是一封针对毕业分配的信,但信中叮咛他做人不能左顾右盼,不能一只脚踩两只船,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只顾自己……
张琰心里一下子变凉了。“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只顾自己……”,他知道,父亲接通电话后一定还会给他说这句话,一定还会告诉他,厂里这么决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会告诉他要多吃苦,不能太自私。他甚至还会说,找这个工作多么的不容易,要不是胡华贵和他的同学,你连厂门都进不了……
刚刚从眼前闪过的那丝亮光泯灭了,张琰只好扑通一下又瘫坐在笨重的桌子旁边。
夜,漫长。外面的世界幽空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