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打工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们都渐渐学会了要说些假话,不得不表达一些言不由衷的心意,就跟川剧里的变脸一样,在不同的人面前,得想着法子把脸变过来。而今夜,在周王村,在自家的农家小院里,唐诚和张琰跟孩提时一样,尽情地说出了所有掏心窝子的话,没有道具,没有顾忌,没有掩饰,他们想说啥就说啥,朴素、简单、纯粹、彻底。
“这几年我就像个丧家之犬,孤零零地漂泊在人生地疏的他乡异地,是死,是活,都与这个世界无干。我曾多少次地想起我的妈妈,想着我南下打工离开家时的情景,想起妈妈每天傍晚孤零零依门望归的凄然……”唐诚的声音颤抖了,他的眼里一定噙着泪水,只是泪水被黑夜遮蔽着,“好在,我身边还有美丽,而妈妈却不得不孤独地在家里,守着快要坍塌的房屋。”
“母子连心。妈妈每想我一次,我在那么远的地方也是能感受到的。有时,我睡着睡着突然会流起眼泪,我知道,那是妈妈对儿子的牵挂和思念,于是我就坐在床上抽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唐诚说,“我跟其他打工的不一样,我是带着美丽一起跑出来的,我们是私奔……”
“你……美丽……?”张琰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要问啥。”唐诚还像一个坦诚的孩子。
一瓶白酒喝完了,唐诚起身回到房子又拎了一瓶,回到座位上,打开。
“美丽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给人家石灰窑开山炸石,被一块大石头给塌死了,非常惨。后来,她妈就带着她和三岁的小妹妹改嫁到了咱们乡的另一个村子。美丽的后爸脾气极其暴躁,挣不到钱还经常打她妈,经常说他一个人要养活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张琰问。
“美丽的妈妈、美丽,还有美丽的妹妹。”唐诚说,“有时吵架吵厉害了,美丽的后爸也就失去了理智,骂美丽和她妹妹两个是野种,是杂种。这时,她妈妈就一个劲伤心地哭。”
“这个男人真是个畜生!”张琰说。
“她们母女三人到了新家以后,家里分到的地也成倍增加,但家里就只有她后爸一个男劳力。有一年收麦子时,美丽的后爸累得实在干不动了,他越来越恐惧劳动,看着火辣辣的烈日当头直射,迟迟不肯下地割麦子。美丽的妈妈说了几句,两人就又吵了起来,他又骂美丽和她妹妹是野种,是杂种。她妈妈实在听不下去这么下作肮脏的话,受不了他这样的侮辱,就跟放大声哭喊着……她都哭成了泪人,然后她把美丽一把推开,叫她保护好妹妹,自己居然去撞墙……”
“什么?”张琰惊讶极了。
黑黑的夜幕披在他们身上,寒气从上地冒了出来,他们的脚都被冻得冰冷。只有偶尔下肚的白酒,会给他们带来一丝暖意。院子里是有一个灯泡的,但他们都不去开灯,也许,这种黑沉沉的底色最能呈现出生活的真实。
“美丽妈妈的头都撞出了血,突然,她又疯了似的用血头去撞那个男人,说要跟他一起死……这时,许多村民都来赶来劝架。”唐诚说,“美丽妈妈一声声的啼哭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和绝望,美丽和妹妹被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哭成了一片。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时,美丽的后爸也疯了,跟一头狮子一样咆哮着,一边嘴里骂着:‘让我养活这两个小杂种!让我养活你这个婊子……’一边抓起靠墙立着的铁锨,冲着美丽妈妈砸去……”。
“这时,美丽后爸家家族里的一位长者赶了过来,他赶紧冲着那个男人喊到,你这个冷怂,不敢!不敢!快放下……可是,冰冷坚硬的铁锨还是落在她的后背。美丽的妈妈再没喊出声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