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强回来了吗?”李达富还没走到跟前就问。
“我还没回去呢,张琰回来了……”何翠兰说。
张琰赶紧冲着李达富打招呼。
他穿着宽大的深灰色旧夹克,黑裤子,黑布鞋,一身衣服都非常宽大,他的个子原本就不高,这身衣服让他显得更加低矮敦实。他的寸头始终那样不长不短,像土里蹿出的草,密密麻麻,又硬又直,一根根挺立在头顶。
“我给强强打电话了,没人接。钱这东西挣多少是个够?死人为大!村里死了人了,他都不回来帮忙就知道跑车!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咋就不知道,从年轻时就得给人帮忙,就得给自己攒人情份子,这些份子都是靠你帮我、我帮你,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你说,村里的哪个老人不是我们一锨土、一锨土埋了的?哪人新媳妇不是村里的女人一个一个接回来的?”李达富说着顺便把张琰瞟了一眼,“强强是农民又不是吃商品粮的,他得在村里活一辈子人……”
张琰从话里隐隐听出点弦外之音,“商品粮”三个字特别刺耳。他第一次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那年寒假,李国强去外地打工了,没买到火车票没回成家,李达富想从电视里看儿子那边的春节风俗,就爬到屋顶在寒风里转了大半天线。他去了他家,大不咧咧地说学生买票有绿色通道,拿《学生证》买票还是半价……李达富睥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是谁嘛?你是商品粮……”
“他现在不给村民帮忙,看他娶媳妇时谁给他帮忙?设席容易请客难,到时要是没人来,咱还娶个啥媳妇?咱就把人就丢大了!我这张脸也就没地搁了!今天我非得去周王庙把他揪回来!”李达富说完就大步朝村口走去。
“瞧!你叔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何翠兰说完就紧追了上去。
果真应了周王村人常说的那句话:“儿子大了不由爹”。黄昏,张有志知道张琰已从浩达棉纺织厂辞职并去了报社工作后,他也不知这一步棋到底走得好不好,妙不妙。他圪蹴在家里的葡萄树下一口接一口抽着烟,思忖了半天。
“爸,我考上了陆风师范大学的本科了,学得是新闻学专业,将来还能拿到学位证。现在已经开了学,我们属于师大新传院,就是新闻与传播学院……”张琰说。
“好!这是好事!”听到这话张有志高兴地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力量,跟自己在“老三届”的学生时代里展望大学校园一样的充满力量和向往。
“不过,从此以后每个双体日都要去上课。”张琰说。
“认认真真地学!踏踏实实地学!这对你这一辈子都太重要,教育是大事!大事!是影响人一生的大事……”张有志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他用期望与祝愿的目光看着他,热情地看着他。他又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时看过的书,想起了书里作家柳青说过的那句话,便又把它说给张琰:“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