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雾散,一乘杏色软轿自明山而下,过城门,经市集,停落辅国公府府外。婢女持帖上前,而后跟着小厮穿廊过桥,去往志武院。
此时,思远院书房内。
“...步兵衙门仍在孙力掌控之中,这个时候谁有异心谁就是靶子。密令白鸽,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灰羽应喏,见顾清宴继续翻看着各处传来的其他消息,再无下文,忍不住叹惜,“丘少将军这一御状,告的不太巧妙。即便陛下答应了作主,有丞相回护,两朝将府遭受兵围之辱,最终也不过孙力官降一级,两小子挨板子了事。说起来,令人心寒。”
煽动舆论再添一把火,把孙力架在上面烤,逼急了自然会越做越错。灰羽想的计谋,的确很好。
但…不够长远。
顾清宴意味深长地轻笑道,“此事一出,惦记这块肥肉的人可不在少数,急什么。”
剪除鹰爪是早晚的事,关键在于怎么剪。谁去剪才能让断了爪子的伤口化脓,惊动那只奸滑的鹰。
灰羽愣了愣,继而醒悟过来顾清宴话里的意思。果然,主子还是主子,想的总比旁人深一些。
看完所有密信,顾清宴静坐了片刻。当摩挲指腹的动作停下,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光,“辰时了,该去见静王了。”
“若非主子,静王哪有如今的风光。他倒好,这些时日一直没个好脸色,遇到事儿才想起您…主子晾晾他又何妨。”
顾清宴起身,边走边道,“良田案,张党失了虾兵蟹将,咱们静王不仅安然脱身,还顺手笼络了不少官儿。客栈学子命案,静王得了三十枚会试印章,又花不少心思安插人手。近来一切顺利,静王想要的自然会更多。我若不去,回头他心急栽在孙力手上,反倒是麻烦事。”
出府的路上,顾清宴不曾想会遇见叶弯弯,悄然避到了假山一侧。
“……院首、老太君身体康泰,就是想孙小姐了。”
“外祖父好容易生气的,他才不会想我呢。”
“苳雪不敢说谎。早上老太君亲自吩咐厨子备菜肴,院首说老太君偏心你,非要给自己点几道菜,结果点的呀……全是孙小姐爱吃的。”
“真的?都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说说笑笑,渐渐走远。
默默站在顾清宴身后,背景板般的存在——灰羽,适时解析道,“五月初三,从玄街何府老太太寿辰。听闻何府发了不少请帖,洛枫书院也在宾客之列...”
目光追随那雀跃的身影,直到她离了府,顾清宴从假山后出来,慢腾腾地走着,等着叶弯弯走的再远些。
灰羽亦步亦趋,“小小的言官府邸,若不是其孙何录特意将状元宴也安排在那日……”
“你最近很闲?”
顾清宴打断他的话,眼神凉凉。
灰羽果断摇头,神情严肃地拱手禀道,“主子曾说,洛枫书院孙小姐的喜事若是绊脚石,您定会亲手毁了。属下担心误了大局,丝毫不敢懈怠,一直盯着呢。”
好的很,甩锅都敢甩到主子身上了。
偏偏,这话还真是他说的。
顾清宴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灰羽抹了抹汗,悔恨道,“我答应什么不好,答应跟着师兄瞎操心。这月老,不好当呐……”
主子不愿问,他可玩命说了。
何老太太有意与洛枫书院结亲,书院这时候来人接弯弯姑娘上山,只怕是...有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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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时常回来探望,没想到再见面,却是外祖母派人来请,叶弯弯羞愧啊。
吃饭的时候,不管夹到碗里的是啥,保证吃得干干净净,不管他们说啥,一律乖乖点头。
两位老人家笑得开心,她心里才觉得舒坦了点。
听苏庄锦讲临启旧事,一个个传奇人物像是活过来般,有血有肉快意恩仇。叶弯弯忍不住挂在嘴边咂摸,她最喜欢乐侯了,战斗力爆表的宗师级人物!
陪关叙一起逗猴子解闷,坏猴子翻脸无情,跟关叙合起伙来耍她。叶弯弯气得哟,偷偷藏起关叙的千里眼,抱走他的花。一老一小满山追着跑,一个瞪眼吹胡子,一个吐舌扯鬼脸……
向来清净的明山,因叶弯弯的到来,变得闹腾了许多。书院的学生倒没什么意见,毕竟院首很少有不淡定的时候……且看且珍惜。
笑笑闹闹,祖孙三人天伦之乐的时光,悠然而过。
叶弯弯坐在台阶上,捣鼓着关叙最新得来的宝贝石头,透过它能看到蚂蚁,正在爬行的超大只蚂蚁,真有趣。
苳雪端着托盘经过,唤她进屋,“明天就到五月初三了,孙小姐快来,咱们试试新衣裳。第一次在帝都赴宴,可不能马虎……”
“嗯…嗯?……今天是初二?!”
稍不留神,圆润的透明石头从手里滑了出去,叶弯弯惊道,“我上山有四天了?!完了完了…我得下山去……”
“孙小姐?孙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答应刘管事去参加药商大会,初二呀……我得先走了……”
叶弯弯撒腿就跑,留下透明石头安静待在土里,等关叙找到这宝贝,指不定又要心疼上好几天咯。
风一样的孙小姐,谁能拦得住。苳雪犯难了,追问道,“那…那这些衣裳……”
“…送顾府。”
去了趟随心斋,跟苏庄锦匆匆告别,叶弯弯着急忙慌回城。总算赶在约定的时间和刘管事碰了头。
据说药商大会是一项跨地域、跨物种,涉及多条产业链的业内人士交流合作活动,听起来十分高大上。
进去不到半盏茶,叶弯弯默默总结如下:跨地域,除本土居民以外,还有远塞友商、海外夷人;跨物种,不仅有给人治病的大夫,还有给牲畜治病的兽医;产业链,就是只要跟药沾边的,通通大杂烩!
可想而知,场面极其热闹,哦不,吵闹。
反正叶弯弯既听不懂蓝眼睛怪人叽里咕噜的话,也理解不了抱着猪侃侃而谈的癖好,她在极力克制夺门而出的冲动。
这种场合谈得都是大生意,娘亲相信刘管事的眼光放权,可合作对象不一定信区区管事能决策。她来这里,就是充当一根定海神针,晃晃“少东家”的身份。
唉,谁让她娘亲除了胭脂水粉只爱挣银子,愣是把她这个不干事的败家玩意,头顶上砸出金灿灿的光环。
在闵州老被她爹拉着当挡箭牌混吃混喝也就算了,到了帝都,居然还要为娘亲的事业添砖加瓦提供刷脸认证服务。
爹爹坑完娘亲坑,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倒霉的富二代了……
叶弯弯很惆怅。
刘管事与人交谈的空隙见她垂着小脑袋,没什么精神气,安抚道,“大会正式开始还得有一会儿,少东家可以去外面透透气,等大伙儿落了座,会好很多。”
“真的?!那刘管事你忙…嘿嘿,我一会儿再来。”
叶弯弯那点小伤感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蹦蹦跳跳溜出了门开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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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场地在二楼,楼层布局呈回字状。从上往下看,大堂场景一览无余,视野非常开阔。两边各一座扶梯,左右对称,居于中部,以应对客源爆满的分流需要。
虽是四面包合,与相邻两侧的数间厢房并排构造不同,叶弯弯所在的这一面没有隔断,是聚会开会用的厅堂式大房间。对面临街,一副山水画占据了整张墙,仅从中间开两扇窗。那窗仿佛融入画里,煞是应景。
叶弯弯喜滋滋走过去,当然,她欣赏不来高雅艺术,纯粹是冲着那地儿适合吹风去的。
她趴着窗看热闹,不曾注意身后某间厢房门打开,出来的人还是熟识。
纪温闲谈完生意,正打算送客下楼,手都摸到扶梯,却忽然瞥见她,愣了愣。
那商人也是合作多年的伙伴,只道纪温闲风流劲儿又上来了,笑着拱手告辞,一副‘我懂我理解’的神情。
对方误解了,纪温闲也懒得争辩,坦然接受这份美意,转身去寻倚立窗前的人儿。
“画是山水画,人是俏佳人。本公子之前就觉得这画少了点什么,小月牙往那儿一站,却是什么也不缺了。山水静好,美人灵动,妙哉!”
这种出场标配,叶弯弯都懒得回头,“说人话……”
纪温闲从善如流,“你在看什么呢?”
提到这个,叶弯弯顿时来劲了。
她两眼放光,扯着纪温闲的袖子,一处处指着他看,“呐,你看,那家烧饼排队的人好多,一定很好吃,还有那个面摊,放了好多料,还有还有……”
叶弯弯不时吞咽口水,瞧这架势,再说下去,她怕是要冲出门一条街从头吃到尾了。
纪温闲暗自发笑,却不忘偷偷扯出她握着的袖子,往后缩了缩,“小月牙,我今儿个出门没带银钱。”
“……我不饿!”
为了表明不屑占守财奴便宜,叶弯弯瞪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再三强调道,“我这是嘴馋!能控制的……我还有事儿没办,肯定能控制得住的……”
身为美食拥趸的一员,欣赏它是出于虔诚的态度,顺便尝上两口是基本的操作。
像纪温闲这种圈外人,是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