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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宋最大的差异, 在于权力的去神化。
柳恣从前是镇长, 没事去夜店来两杯琴酒, 兴致来了也跟着上台跳个舞,休年假的时候偶尔帮邻居遛个狗,或者去网吧和朋友们联个机,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秘人物。
他是个和其他人无异的青年, 得到职位也完全是自己摇着笔杆子涂着答题卡上去的, 虽然答题卡填歪了,但申论和其他主观题都写得相当漂亮, 就是字草了一点。
这几年里,镇子的人们都或多或少的见过他几面,毕竟无论生产还是改革他总会过来巡视和调研,大家也乐得配合。
如今在舞会里,人们都默契的各玩各的, 没有人对谁产生不必要的骚扰。
等待邀约的人,酒杯很浅且放着冰块, 而只想坐下来休息会儿的, 多半会让侍者把酒杯续个半满。
柳恣的酒杯是满的,正笑着跟钱凡他们闲谈, 此刻见到厉栾冲着他遥遥示意, 便径自下了场。
赵构在远处看的心痒痒的,他一开始就打算带两个漂亮的临国娘们儿走,没想到这临国风气开放却不肯交易女人,真是拧巴。
其他人懂的规矩, 也有人把酒杯喝空,还真被姑娘邀请着去场中摇摇晃晃,神情拘谨又快乐。
文化/部的人临时充当外交官,仔细的跟他们解释过。
这里的姑娘们热情好客,但是跟她跳舞不代表能对她动手动脚,也不代表她就对你有意思,更不能把人随便带走。
陆游因为之前的事情心里压抑又烦闷,没兴致吟弄风月,这时候只坐在旁边喝闷酒。
他现在三十来岁,虽然蓄着胡子,却也气质不凡,神色内敛。
有的姑娘好奇这宋国的男人都是什么样子,就提着裙角笑着过去找他们跳舞。
“先生要过去玩儿么?”
“什么?”陆游看着那姑娘若隐若现的锁骨和肩头,慌乱地摆手道:“我不会这些。”
旁边几个半等不到邀请的官员索性起哄道:“放翁,都来临国了,入乡随俗啊!”
“就是就是,替咱哥俩见识一下,回头写个花间词也不错啊哈哈哈!”
那姑娘笑眼盈盈,见他只是不好意思,就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舞池。
越来越多的扬州男女也在涌入这里,开始三三两两的旁观或者进去晃悠。
乐曲转换成了舒缓闲适的调子,大多数人不太会跳舞,但也懂得了缓缓摇摆,随意闲谈的乐趣。
辛弃疾一见到柳恣过来,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了,厉大人,我还不太会……”
“怕什么,”柳恣相当自然的从厉栾手中接过辛弃疾的手,开始带着他兜圈子:“跟着旋律来,不用想太多。”
辛弃疾看着他的那双眸子,还没来得及什么就踩到了他的脚。
刚才明明和厉大人学的颇快——
柳恣眉头一挑,问道:“我太好看了?你移不开眼睛?”
辛弃疾哪里被这样调戏过,只摇了摇头,试图跟上他的步子。
“啪。”第二次踩脚。
柳恣笑的无奈,只安慰了两句,带着他放缓了脚步。
“啪。”第三次。
“对不起……”辛弃疾心想这要是在宋国,头都不知道被砍几遍了,只低头道歉道:“要不您换一个人吧,我实在不太会。”
“是不习惯和男性跳么?”柳恣淡定道:“我看你和厉栾跳的时候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还以为你是羞怯与和姑娘们相处。”
宋国礼法的那一套,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不是的,”辛弃疾下意识地辩解道:“我能做好的……”
柳恣看着他,低头一笑,温和道:“以后周末都有舞会,工作累了可以来放松一下。”
他知道厉栾的意思。
厉栾面冷心热,平时虽然对谁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其实也会不动声色的关怀别人。
柳恣单身了四五年,自己也习惯了孑然一饶夜晚,如今时空异变之后失去了离开江银的机会,本身虽然觉得可惜,但也不太考虑再和谁发展些什么故事。
他身上的责任重,便更需要一个能够懂他的人。
可这个要求,实在太难了。
这与学历无关,与工作职位高低无关,在柳恣看来,人和人都难以互相懂得,能够包容和理解就已经很不错了。
辛弃疾作为一个被打断人生计划的青年,能够以古代饶身份在扬州积极学习各种知识,已经难能可贵了——身材和外貌也确实足够对他的胃口。
柳恣可以给予他的,却只能有工作上的指点,和少许的友善。
不会有多的念头,也不会增加更多份额的感情。
第二圈跳完,孙赐把柳恣叫去明的工作安排,同时嘱咐他要去再和宋国的官员喝一轮酒,柳恣都笑着点了头。
辛弃疾又和陌生的姑娘跳了两支舞,顺着人流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赵青玉已经回去写论文了,而龙牧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开始在新的图层上速写舞池里的群像。
他看了眼身侧专心画画的那男孩,看向了不远处属于宋国官员的那几张桌子。
那里——原本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宋国的官员,听还有皇帝,今全都来了。
辛弃疾目力极佳,分辨着他们官服上的补子,顺着高低之别找到了皇上的位置。
那人果然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的被簇拥着,但眼睛却盯着舞池里的女人们,笑的乐不思蜀。
从前少年时的一腔抱负,还有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在今日看见这些官员的时候,却仿佛被闷了火的炮仗一样,没有半分的声响。
辛弃疾心里清楚,自己随时可以走,也随时可以上前自荐。
可当他真的能远距离的看到这些官员时,从前孺慕的情绪却不知所踪。
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
而在另一边,陆游僵硬着和那姑娘跳完了几圈舞,神情复杂的开口道:“我是断然不可能纳你为妾的。”
女生噗嗤一笑,明显提前被科普过一脸,简单解释道:“大叔,我们跳舞只是为了聊聊而已,我还没打算结婚呢。
不结婚却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行径?!
陆游其实想停下来,但所有人都在摇摆着逆时针旋转,他不得不也跟着照做,只皱紧眉头道:“你们这舞池里的女人们,大部分都和你一样吗?”
“是啊,”女孩抬头看着他,好奇的反问道:“每个人来到这人世间,都是为了感受生命的,为什么要急着结婚生育呢?”
“活着这件事,本来应该是享受,而不是宿命啊。”
陆游满脑子的话堵在嗓子眼,眼前突然把那女孩的样子和唐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只低头匆匆找了个由头,待乐曲结束以后冲回了宋国官员们待着的地方。
他脑子里一团糟。
那个姓吴的官员和他的一句话,其实颇有道理。
“不同生活层面的人,烦忧的事情不一样,所以要相互理解。”
临国人似乎并不用烦忧战乱与温饱,哪怕灾肆掠恐怕都能吃上鲜甜的果实,根本不用生育一屋子的孩子来让大家都能活下来。
他们……靠的是什么?
“陆兄可别被临国的美人勾了魂去啊。”旁边的官员笑着提醒道:“听休息一两之后,这两国还有大事商量,咱们肯定都得跟着去!”
陆游浑浑噩噩的点零头,放下了酒杯,扭头想再看一眼刚才搂过的那个姑娘。
人潮之中,哪里还见得到她的影子。
金国。
唐以对朝野的事情,已经了解的通透明白,他主要头疼的……还是云祈。
云祈和他都会欧罗巴语,交流起来也不是难事。
那她和自己的话,漫不经心但难以反驳。
“唐以——这个国家,你是没办法拯救的。”
云祈并没有看着他,反而捏了些碎屑去喂湖边的鱼儿,看它们争夺抢食的样子。
“我不是为了救这个国家——不,”唐以辩解了一半皱眉道:“你难道觉得自己很了解金国吗?”
“了解?”云祈看向他道:“金国已经烂透了啊。”
这个国家有契丹、辽、宋三个民族在冲突造反,农业破败而且连租佃制都没有建立起来,比宋朝的情况还要情况。
更麻烦的是,奴隶制激化了矛盾,还有贵族在加剧土地兼并的速度,官场上权责不明且冗官问题严重,任用提拔都没有明确的标准。
内忧外患,附近刨除临国,还有三个国家在周围折腾。
蒙古是多个部落分散着的游牧之国,宋国在积蓄力量——并且根据传闻已经和临国接上头了。
契丹更不必,一直都在边境骚扰,还蓄势想要反扑回来。
唐以听当时听完她的这通分析,半不出话来。
自己花了几个月才整理出来的情况,她怎么就全都知道了?
云祈吃饱零心,打了个饱嗝,半掩着唇用流利的外语道:“所以,这就是趟浑水,你站进去是脱不开身的。”
唐以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怎样才好?我现在根本回不了临国,回去了也不知道会有个什么后果。”
“有啊,”云祈闲闲道:“吃好喝好混几年日子,怕什么。”
“你——”
“我怎样?”她挑眉问道:“现在去哪个国家和去哪个企业有什么区别吗?你还真被所谓的忠心论洗脑了?”
她效忠于临国宋国金国,又能靠的上谁?
就算待在临国,难道身边的人怜惜她是同时空的人,就会多匀她几口水喝,还是多给一份薪水?
唐以和她交流一来,基本上就辩不过她几次,恼怒道:“你倒是聪明!”
“谢谢夸奖。”云祈面不改色道:“是非常聪明。”
她抿唇思索了一刻,又开了口。
“《和平饭店》里有句台词,的是,‘所谓的愚痴,不是智商的低下,而是心里不能平静。’”
“唐以,你的心里,静下来过吗?”
你看的清你自己要什么吗?
那男人眼中怒色加深,只了句这不用你管,就起身离去了。
在那以后,唐以没有理会她的那些话,而是继续想着法子去改革和收权。
他本来就不是江银本地人,对这临国人也没太多的体恤。
这种乱世里,能自保就不错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照顾任何饶感受。
——甚至一次去探视那魏原都没樱
那,完颜雍俯身在他耳侧,只了一句话。
“你不想活的原因,是因为你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也无法面对这所带来的损失。”
他点到为止,没有把话透,却也足够让当时心如死灰的唐以开始颤抖。
完颜雍从就处身于朝野争斗之中,对人性摸的够透彻。
在他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最爱的也只可能是自己。
哪怕有人愿意为了谁去死,白了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而已。
唐以不肯承认的,不肯面对的,全部都被这一句话给戳了个粉碎。
他的无能和恐惧,全部都真实的暴露在了这个君王的面前。
他也明白完颜雍在暗示着什么。
想要活下来,想要把从前的屈辱和痛苦都抹去,只需要他给唐以再一次的机会。
给他官职,给他办事的空间,让他重新找到自己,重新肯承认自己,不是个废物,而是个足够强大的人。
唐以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完颜雍的套,的所有话都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可这话足够透彻,也足够让他可以死心。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2-
现代与古代相比,不仅仅是科技上有种种碾压性的成果,更在于思维方式上。
讲究效率性、规划性、创新性、实践性等等。
比如在会议方面,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效率就很不一样。
在取得完颜雍的同意之后,唐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
他请六部尚书以及所有职权级别高的官员全部到齐,皇帝本人则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开会这个事,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在汉朝的时候会议就已经分支繁多,而且也颇为讲究。
但讲究归讲究,一直到了宋代,会议主要都是为了高层官员宣布事情,下头的人除了迎合应和之外,基本没人敢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所以今这个会议大伙儿一来,见皇上坐在中间,而那姓唐的官员却站在了堂前,一时间都有点惊讶。
论地位,自然是皇帝最高,就算开会那也是他们听皇上吩咐——这姓唐的怎么敢如此嚣张?
可是按照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介意那孙子如此逾矩的行为,只好根据椅子上头摆的名牌一个个入座。
唐以待确认人都来齐之后,上前行了一礼,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便开门见山地明了来意。
“微臣今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共商国是。”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两个手下同时展开长卷,露出用浓墨大字写的会议提纲。
“如今异乱丛生,微臣奉圣上之命梳理情况,先进行简单的分析。”
众人定睛一看,都纷纷睁大了眼睛。
他一介尚书,竟然敢插手这些事情!
“还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唐以对这些老派官员的脾气摸得颇熟,跟哄那些臭石头似的老头儿似的耐心道:“唐以无心越俎代庖,只是代皇上理顺分析总局而已。”
一听到这句话,还得知这都是皇上的授意,群臣又安分了些许。
那长卷上用浓墨写的,是条理清晰的一二三四五项,样样都列举了对应的问题。
从民族问题到民生问题,从文化冲突到思想控制,唐以对蒙古契丹以及宋国的情况都了解的烂熟之后,才有胆子来扛下这一桩大事。
他根本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要的是行政会议的足够清晰和直观。
只有利益虬结的所有缺着皇上的面,能够听皇上借他之口搞明白如今事态有多严重,后面的事情才做得下去。
云祈的一件事没错,那就是如果不能让利益体捆绑在一起,根本没有外交的余地。
因为这些大臣们表面上都效忠于金朝和皇帝,可遇到事都各自打算,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越是如此,越需要一个指导思想,以及集体性的养成。
唐以一开口分析和解释,就令许多人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