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汤思退重重摇头道:“我读过你们的那些书, 但你想让如今的大宋没有皇帝, 哪怕上下大臣答应, 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
张治业把烟蒂按灭,意味深长道:“整个国家民智未开,没太多人能买账。”
“但是可以君主立宪,”云祈想了想道:“皇帝本身只是一个象征, 何况赵匡胤是造反起家, 早无什么血统可言了。”
其他人每听她念这三个字,心里都会为之一震。
“君主立宪?”胡凭羽看了她一眼:“留着赵构?”
“赵构?”张治业笑道:“不听话的棋子, 留着有什么意义?”
“听着,”云祈站了起来,抬手用电子笔在白屏上书写架构。
“我们首先需要构架一个足够科学和平衡的双议院制。”
单纯从人性的必然选择来说,任何人,哪怕是在君主立宪的制度里被扶持为君王, 都必然会生出些想专权独断的念头出来。
不管在登基之前如何保证和宣誓,等上了位之后, 贪欲就会不断地涌出, 手也会越伸越长。
君主专政的弊病已经非常明显了。
在原先的体制里,皇帝就是天下之主, 所有的财务、子民、地盘, 全部都是他的私有物。
这意味着他要承担管理这一切的工作,同时也有资格挥霍任何东西。
不提前朝的任何君王,单纯从赵构的历史来说,他杀岳飞父子, 随意割让领土,在金国面前屡屡受辱连累大宋国威,还签下了种种看似合理其实有敲诈意味的条约,是能够在他内心中逻辑自洽的——
君王的逻辑就是,这国家就是我的私有品,我作为主人送点东西或者杀两个家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轮不到别人来置喙。
而更深一步说,哪怕金国大兵压境,赵构说了不守,那没有人可以去守。
当初金国暴君完颜亮率兵迁都,警醒之人连着数年提醒赵构应该修筑防御工事,应该完善边境防守设置,然后被接连贬走。
在完全忠君或者权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这国家的生与死,当真只在这帝王的一念之间。
也正因如此,即时跟随环境而调整的政治改革,清晰直观的议程设置和长远规划,也全都是无稽之谈——
这个国家是否会被管理,是否被认真对待,也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国家管理者的更替如果只靠血缘维系,就如同上帝在摇骰子。
但过于分散的权力,同样也等于一盘散沙。
几乎所有人都自认为是聪明的,而如果什么东西都是少数服从多数,全靠老百姓们举手投票表决的话,整个国家会毁灭的更快。
残忍的说,民智是不可信赖的。
任何国家的教育、经济、文化等多领域,全都是金字塔状的。
这意味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永远只是在金字塔的中下层,而无知的、容易被控制和煽动的民众,以可怖的数量盘踞在最底层。
——如果靠他们来举手表决一切选择的话,所有事都会乱糟糟且毫无秩序。
如果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那么阶级固化会更加明显,越来越少的底层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爬上去。
“不——等等,”陆游打断道:“所以,既不能专政,也不能民主,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不能‘绝对专政’,和‘绝对民主’。”胡凭羽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你们真的应该看看时国或者欧罗巴的政治史。”
陆游愣了下,想开口说我看过了,但确实没能理解的太透彻。
有些认知是会被环境限制的——他现在能够在心里把帝王二字从神坛上请下来,就已经是远超于其他同僚的少数派了。
“首先,宋国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而优秀了,”云祈写字时顿了一下,转身看向那些神色各异的大臣们:“你们有体制完善、学科清晰的科举,有完善的多部门职能分权,就我所看到的情况是,附近除了蒙国之外,其他所有国家都在效仿宋国的体制。”
这话似乎让人有些受用。
“但这一切成熟优秀的政治体制,根本上是在为君主提供足够优秀的臣子,至于君主怎样,没人能充分约束。”
胡凭羽点了点头,走上前接过了笔,写下了两行字。
学者政治
精英政治
“既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个帝王的是否存在,我们应该来确认这基石性的问题。”那女人披着驼色的风衣,神情恬淡而自然:“你们都应该明白临国给宋国带来的,是怎样的冲击和影响吧。”
如果说宋国在自然环境下,每年可以产出约一千万两的综合价值。
那么在临国工业的入驻,在蓄意谋划的科技泄露和产能转移下,宋国的农业园和工厂会被越来越多的新兴资产阶级引领者蔓延,百姓们无论温饱能力还是就业率都会显着上升,可能在五年内,宋国的综合产值就会从一千万变五千万,五千万变三亿。
这种经济能力的爆发是反自然但合乎规律的。
——如果没有这场时空异变,也根本不可能有这场走向。
一台机器可以顶替四五个人的手头工作,一架机床可以搞定手工打磨雕刻所需要的上十天甚至几十天。
大量的劳动力和时间被压缩节省,因而会有越来越多的价值被创造出来。
根本上,临宋的交融和共生是不可逆的——
哪怕柳恣或者任何一个元首,想破脑袋去解决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无法挡住必然的科技泄露和产值转移。
这对于临国而言,可能是个坏消息。
但对于几百万几千万的老百姓而言,是个福音。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活得有尊严,能够不再面对饿死孩子的痛苦。
可能会有战争和革命的爆发,但历史机器所引领的,必然会是振兴和繁荣。
“在这种生产力爆炸式发展的情况下,个人独裁主义的君主专政已经不合时宜了。”胡凭羽随手在君主两个字旁边画了个猪头,摸着下巴慢悠悠道:“所以,我们应该选择贤能政治,还是精英政治呢。”
蒋芾在旁边听了许久,此刻才终于开口提问道:“真的能有途径,找到可以让国家永久昌盛的政体吗?”
“永久?”张治业看了眼这个宋国人,摇了摇手指道:“我们只能与时俱进。”
时代在前进,而我们仍留在原地的话,我们就是被淘汰的那一批。
就如同还在做着春秋大梦的赵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