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这句话让无名的年轻人露出了第一个有些稚气的无奈表情,“姐,我都二十了,我军校快毕业。其实还上过前线呢,跟队伍救雪灾。”
这个大男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接着说,“……所以,既然路过了,就没法只做个过路的。如果你让我对着他们、对着这座城,想着几年后就胜利了自我安慰做缩头乌龟——那我今生今世,每个夜里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自己和死在了这儿也没区别!”
向晚一直积攒的情绪终于如火山一般爆发了,“二十也就是个小屁孩儿!你别犯傻啊,这、这座城,没有你的队伍,没有上级命令,没有你的武器!这儿有多惨烈你不知道吗!”
她扁扁嘴,“……我这几天早快疯了!结果捡的也特么是个疯子!!!”
说着,她好像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一发狠,神经质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犯倔不肯哭。
小伙子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他那张很好看、却一直没太多表情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了第一个笑容——这个浅淡的笑意,带着那么一点儿职业军人对一个普通女孩儿的安抚,就如同第一抹朝阳的光亮般,照亮了昏暗阴凉的地窖。
镇定、包容、沉稳。
这一刻,他们两人的年龄仿佛倒错了。
向晚被这个夺人心魄的微笑摄住,她呆呆地盯着。
回过神后,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
“小兄弟你,你还这么年轻,别犯傻……你别……你别犯傻……”
“姐,任何一个军人,无论是什么番号,什么职务,都明白这个年代的分量。”他的笑意转瞬即逝,这句话说得并不多么掷地有声,但是已经听得出带着血和火的决绝。
而向晚被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刺激的痛哭出声。
这些天来独自一人的恐惧、再怎么淡漠也还是缀在了心上的家国仇恨,明知人道主义的巨大灾难要发生却丝毫无力阻止的痛苦……重重压力,终于还是压倒了这个神经已经很坚韧的女人。
她甚至不明了,自己此刻的情绪,究竟是源于害怕和痛心,还是源自当她遇到一个这样的青年后,在这场荒唐的时空乱局里,终于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儿精神慰藉。
在十二月里只穿了秋装,因而更显单薄的俊秀年轻人,一下有些无措。
他并没能说什么安慰向晚,只默默看着这个新认的大姐痛哭得蜷缩蹲下,捂着嘴压低嗓子嚎啕了一阵子,又坚持站起来无声地抹泪。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地窖,接着教了向晚最基本的用菜刀砍人防身的几个动作。
“我也就顺便热身了,不冷。”
他还阻止了向晚脱下自己这件旧棉衣给他的动作,这样说。
向晚最后,从稻草下面拿出来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递给了他。拿出来时有些惭愧——因为一开始她防备着对方毕竟是个男的,没吐口说自己手里有刀具。
他问她又要了个水煮土豆,揣在兜里,从从容容地告别,甚至连一些“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之类的痛快话儿都没留下一句。
——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空寂昏黄的地窖,仿佛这个狭小空间与地面上的这座城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
油灯灯芯偶尔爆出一点声响。舞台的灯光暗了,只留下一盏惨白的追光,照着向晚裹紧棉袄,瑟缩在舞台的一角。
——这就是话剧《浮生》的序幕。
随后的剧情里,女主角向晚,靠着一股狠劲,奇迹般躲过重重劫难,却阴差阳错,没能在十天后的时空乱流里回到现代,而且还在十年后有第二次机会时,主动选择了放弃。
她遇到了家里开药厂的男主角,两个有共同志向的青年自然地走到了一起。这对伉俪用向晚仅存的那点化工业知识记忆,走上了艰难发展民族工商业的道路,最终迎来了光明。
整场话剧下来,堪称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