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跟你说说。”
姑娘的目光犹如死海的水,射出来的盐分刺到了徐克敏感的眼皮,“你要保证你不会告诉别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一既然你要在我的背后开枪,我不想让你以为自己开枪打死的是一个疯子,或者变态杀人狂。”
“这……”
“吃饭前,我跟隔壁的囚房的几个姐姐约好了打牌,说是给我送行。所以,还有两个小时。”
她建议徐克坐下,然后便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我的动机很烂,真的很烂,烂透了。这是很多人都会经历的事情,不是吗?但没有人会因此而杀人。”
李红慧在终于抑制住那突如其来的泪水之后,告诉徐克。
她拿起剁骨刀的愤怒,并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有火苗,有引线,也有催化剂。
李红慧说,她第一次察觉到父母对弟弟的偏爱,是在小学后门的那条林荫小路上。
“那是一条飘着香味的小路……在路的尽头,胡同里有一家炸年糕店,我直到上了高中,有自己的零花钱之后,才进去品尝过。”
“当我发觉味道远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好吃时,我十分难受——以前妈妈接我放学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要给我买一些,或是什么的。”
“我本以为是妈妈怕年糕太油腻,吃了不健康,其实不是的。”
“当我得知,比我早一个小时放学,低年级的弟弟,每隔几天就会吃到那家店里的炸年糕时,小小的我很是震惊。”
“几天后,我借着这件事去问妈妈,妈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我一股气地继续追问,问了好长时间,她竟受不了了,哭着躲进了卧室。”
徐克如坐针毡地杵在李红慧的旁边。
在这不怎么透光的牢房里,潮湿的空气有些阻碍思考。
他一时间搞不懂,自己为何要安静地坐在这里,听一个死囚讲诉小时候吃年糕的故事。
这看起来很傻,过了半晌,他反应过来。
这姑娘说过,要告诉自己她杀人的动机,从刚刚开始,直到后面结束,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动机——
“后来,这件事情被爸爸知道了,他打了我一顿。我十分委屈,大半夜都在哭。”
“第二天早上,爸爸在我的床前坐了下来,脸上一副混合凝重,愁楚,关切,和卡拉胶的表情,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我的大伯,也就是他的哥哥,跟他一样,也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我之所以看得到那个上大学的堂哥,是因为大伯把他的女儿,早早地送到他老婆的娘家了。”
“爸爸说完这件事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说我没有听懂,他便叹了一口气,给我解释,不管是他家,还是我妈的娘家,都是不喜欢女孩的。”
“我之所以还能享受和弟弟差不多的待遇,全是因为我有一对好父母,就是他们俩……那时我太小,连‘重男轻女’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被这个思想狠狠地蹂躏了一番——喂,你在听吗?”
“在呀!”徐克赶忙回答。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会有多么奇怪,奇怪到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走神。
“他叫我最好有自知之明。”
“什么?”
“我爸爸。”李红慧重复道,语速放慢,“叫我最好有自知之明,别再用年糕店这类破事搞得妈妈哭了。”
“所以……”
徐克试探地问:“这就是你的动机,从小,从小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以至于在那天受到骚扰后爆发,就是这样,对吗?”
她苦笑,乌黑发线下的额头冒出了几滴汗渍:“也可以这么说。”
“咦?”
忽然,徐克注意到了什么东西,“你的头上……”
“凹下去一块,是吗?”
李红慧摸了摸自己头顶上被黑发遮住的凹陷和伤口:“那是被我爸爸打的……”
“那天他喝了好多酒,就跟他活着的最后一天一样,在家里耍酒疯,我们都不敢靠近他。最后,妈妈叫我给那家伙递一杯水,我递了,就被他用水杯打凹了脑袋……”
“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但是我没死,不是吗?”
她有些炫耀地说道,“我甚至没有去看医生,因为当时没有流一滴血。”
徐克感觉自己的喉结大幅度地动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对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几乎就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我的命很硬的,你最好打得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