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极力忍耐般过了许久,皇甫翊沉默下来,宝剑在旁边一横,直接坐在那块被他狠抓出血痕的青石上,他依旧脊背挺直,湿透的眉宇黑如乌木,看向峡谷里的那群魔人,良久慢慢道:“都杀了吧。”
他没去看那场最后的屠杀,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的,是传信纸鹤当中注入的画面,是慕倾天眼神决绝的落入火山口的画面,是他的倾儿湮灭于滚滚岩浆的惨烈画面。
皇甫翊站在那里,任由两股心思把自己绞成麻花,绞成疼痛的两半,有些什么东西在被一分分一寸寸的扭碎,他抖着手无能捡拾。
天边忽有电光如蛇一闪,随即轰隆一声炸响,一道惊雷气势惊人的劈下来,满天阴霾都被劈裂成乌黑的絮,被乍起的一阵狂风追逐得漫天乱跑,那些黑色和乌青色的云之间,有森冷的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雨点子硕大如珠,连绵成旗,打得人生痛,瞬间便下成瓢泼大雨,皇甫翊站在雨中没有躲避,大雨瞬间将他浇个浑身透湿。
皇甫翊仰起头,雨珠砸得他眼睛痛得要命,可是这点痛好像也不叫痛,事实上他觉得他哪儿都不痛,就是有点麻木。他浑身湿透的仰首立在雨中,任雨水在他脸上流成小溪。
“殿下!”一干近卫们上前,哗啦啦跪地有声,“请保重!”
皇甫翊湿润了眼,抿唇环顾着眼前这群跟随他从云都一直到这晏城的忠心耿耿的属下,疲惫,刚毅。每个人眼中的坚定,忽的灼伤了他的眼,他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夕阳悬在天边,余晖洒了过来,洒红天边的每片云彩,雨停了。
昏黄的光影从崖缝里射进来,照亮这一片狭窄的深谷,皇甫翊走进了峡谷,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即使在暴雨的冲刷中也没有被洗净。夕阳余晖照见那些零落的,或生或死的人们,照见沙砾里死白的人骨,幽幽的反着光,再慢慢淡去,换了月色和星光。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满地的狼藉与血肉横陈,静静的,不言不语,似乎要将时间在此刻停格。
新月如钩,悬在崖壁缝隙正中时,一片死寂沉默里的皇甫翊终于转身,对着手下人平静地道:“走吧。”
所有人默默跟着他,踏着这凄冷的月色,一步步攀上了崖。
崖上长草萋萋,连接着连绵的山脉,一条山路蜿蜒向下,山路尽头,更远的平原上,巍峨的城池赫然在望。
风嘶吼着从崖上奔过,狠狠撞在山石上,似乎要让某些猛烈的力度,撞出带血的不甘的悲愤,散在崖顶的晚风中。
皇甫翊的目光透过这凄凉的夜色,这呼啸的晚风中远远望去,那灿如星辰的眸眼闪烁,如光晶莹,照见他心底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是如此猛烈的舔噬着他的全部意志和灵魂,他似乎已然听见自己的全身血液奔腾嚎叫的声音。
皇甫翊闭了闭眼睛,半晌睁开,道:“大军不回云都,改道去苍拓山。”
“殿下!苍拓山可是……”近卫十三抱拳上前,还没说几个字,皇甫翊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凝视着苍拓山方向,乌黑的目光如深黑的夜色罩满这四海宇宙,低低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死,不会!所以我就去帮她肃清她身边所有的障碍,包括,伤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去做我该做的事,然后,等。十三,你且看着,蛮族之亡。”
等。
等生死的尘埃落定,等命运的真相揭露,等所有人在这条道路的结束或继续的未来。
他在等。
等她回来。
就是在这个天齐边境的晏城,一代王者改变了他曾经的梦想。有人说,当心中有了牵挂,这个牵挂就会是软肋。而他说,正因为有了牵挂,所以突然之间,有了渴望,一个比站在权力之巅更大的渴望,有了这个渴望,所以他必须更加强大,必须足够强大,也必须强大。
翌日,皇甫翊带领身边的近卫军出发,天齐大军亦步亦趋跟在近卫军驻扎的地方后十里处。三天后,天齐大军从西部荒原进入北国境内,天齐太子立马于荒原之上,萋萋长草的荒原之中遥遥看向北国的方向,他比常人更黑的眸此刻幽光闪烁,跳跃着炽烈而期待的火焰,如同这荒原之上,那轮东升的红日。
“倾儿,我来了!”太子殿下扬鞭策马,骏马喷的打了个响鼻,扬蹄长嘶,泼风般驰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蹄印,一路向南而去……
苍拓之巅,火山底。
赫连允紧拥着慕倾天,此时的她,体内的毒已经触发。
他的唇紧紧抿着,将瘫软无力的慕倾天拥着靠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如何了?”见慕倾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赫连允沉声问道。
慕倾天的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也十分虚弱,眼神中难以掩饰的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她沉沉的吸了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她伏在赫连允的胸膛之上,使劲双手用力坐起身来,将鬓角的秀发别到耳后,神色颇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