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点点头,目光无奈的看向此时已经毫无生气的封辞,继续回忆道。
“我当年没有亲人坐船偷渡到M国,在M国的大街上一直流浪直至有一天我遇上了从车搬着东西的老爷。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在烘焙界闯出一片天下,只是一位跟在一位唐人街老厨子身后搬东西的杂工。他看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好心将我带回了家,照顾了我许久,甚至就连我好了之后也没有赶我离开的意思。从此之后我便一直跟在老爷身边,从未离开过。在M国的日子里,老爷的生活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很是单调,但是他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喜欢看着一个深红色的锦盒。直到几年之后他享誉业界回到祖国,急切的回到L市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老爷心中一直有一位记挂的人,那便是你的母亲。”
王叔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抬头看了看周围洁白的墙壁,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可是,当我们回去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病危,在你出去拿药的时候,是你母亲拉着老爷的手告诉他,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无论是行事的作风还是对待事情的那股子认真劲儿,你都和老爷像极了。更不用说,你和老爷一样的稀有血型。”
王叔回想到那日的情形,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莫母是一个气质、文采都极为出色的女子,可那时候的她已经病得很重,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心中隐藏了那么久的事情说出来。对她而言,怀着被人的孩子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所做的,所承受的都非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当老爷听到你母亲说的那番话之后,他愣在原地,许久都不能回过神。当他看向你母亲的时候,眼底闪烁着的喜悦是掩盖不住的,那一时刻,你的母亲也紧紧地握着老爷的手,彻彻底底的把你交给了他。”
莫尚身子一软,完全跪坐在地上,握着封辞的手依旧没有松过,但目光里的震惊清晰明了。
站在一侧的众人听到了这话,无不是统一的神情,这是一件所有人都不可能会想到的事情。
“自那以后,你的母亲过世,老爷带着你去到了M国,悉心教导,将他毕生所学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你。不过,却从未告诉过你真正的身世,很多时候我都是很不理解的。跟随了老爷那么多年,他从未和别的异性有过接触,他这一生唯一有过的就只有你的母亲。你是他独一无二的孩子,可他却从不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过老爷究竟为何,那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书房,背对着我目光幽深静谧的看着窗外那一望无垠神秘的夜空。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也不知道该如何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你的跟前。他很害怕,害怕你会不认他,你会离开他,永远永远。你的母亲已经离他远去,现在他的身边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你,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将你推远,甚至彻彻底的失去你。”
王叔没有再说下去,干涩的眼眶已经湿润至极,眼角的泪痕一道接着一道,别样清晰。
莫尚低着头没有说话,心中百感交集,那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情绪,酸酸的、辣辣的甚至夹杂着那种揪心般的疼痛。目光闪烁的看向病床上毫无声息的封辞,双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那些话语却堵在喉咙一字一词也说不出。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这样的人物可以说从未有过。名义上的那位父亲,从他记事以来便是一个极其招人讨厌的男人。外公还在世的时候,那个败类人前还是说得过去,可只有他和母亲之后,关上门之后的他是多么的凶狠、残忍。直至外公去世,那位隐忍了许久的人再也压制不住骨子里的狠意,毫不留情的将家里的产业挥霍一空,甚至卖掉了外公留下的家中的老宅。从那一刻起,他和母亲便是相依为命,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家里的那些所谓的亲戚也都是落井下石之辈,纷纷将他们拒之门外,甚至担心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许多年,他都没有见过那个人,当他和母亲的生活渐渐有了好转,那个人突然之间出现。在那个高一放学的傍晚,他走进家里,从门口开始便是一片混乱,地上全是破碎的碗盘。莫尚睁大双眸,愕然的看着地上的一切,心中紧张不已,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内室,母亲房中传出挣扎嘶吼声,莫尚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脏乱衣服的“父亲”狠狠的在床上压着母亲,双眸猩红的撕扯着母亲的衣服,甚至嘴里的话语还是那么的污秽不堪。母亲的脸颊早已沾满泪水,双唇更是因为不愿撕咬着尽是鲜血,头发凌乱散在脑后,双目之中可谓是无尽的绝望。
莫尚看到这一切,心中的愤怒难以言喻,看着在母亲身上不断亲吻的男人,莫尚从一旁的柜台上拿起供奉外公外婆的香炉便砸了过去。砰地一声,那个败类捂着后脑勺,龇着牙,从母亲身上起开看着身后双目凛冽的莫尚,瞅了一眼手上流淌的血液,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你个滚犊子,我是你老子!你竟然敢打我,我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说完便踉踉跄跄的朝着他扑来,可这个常年吸毒,身形瘦弱的男人哪里会是莫尚的对手,还没几下,便被莫尚摁在地上,因为愤怒,又拿着东西狠狠的砸着他的头。
几番过后,地上的人似乎是晕了过去,再也没有还手。莫尚墨般深邃的双眸疯狂闪烁着那股摄人的狠意,眸底的嗜血宛若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眼前只有杀不完的敌人。
放下手中的武器,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直至彻底回过神,这才猛然起身朝着床边跑去。
看着双唇苍白无力的母亲,泪眼婆娑的盯着泛黄的天花板,似乎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个败类扯坏了一半,雪白的双肩裸露在空气之中,感受着那抹让人心寒的冷意。脖颈的位置青紫一片,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指纹。
那一定是他造成的!
莫尚的心很痛很痛,痛到一瞬间仿佛都要窒息过去。
双手颤抖的扯过被丢在地上的被子,将母亲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坐在床边将母亲扯到怀中。
“妈,没事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欺负你了。”
莫母恍惚的眼眸微动,在莫尚无数次的呼喊声中渐渐有了意识,身子微动看向搂着自己的儿子。静静的看了他几眼,这才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与慌张,紧紧地抱着莫尚,豆粒大的泪珠一滴又一滴的在莫尚的肩头散开,印出凄美的痕迹。
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莫尚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只能陪着母亲一起,放声大哭,将心中所有的害怕发泄出来。
当所有的一切恢复平静,母亲换好衣服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向来慈善柔和的双眸此时尽是无尽的恨意,嘴角紧抿,恨不得能将地上的那人千刀万剐。
莫尚俯下身子查探了一下他是否活着,不知道是不是他命大,被莫尚那样一阵殴打之下,他竟然还有呼吸。
微微起身,看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败类。如果让别人之后他满身是血的躺在家里,一定会招惹麻烦。对于莫母而言,自己出了事不是什么,如果因此连累了尚儿,她就算死也是不会明目的。
莫母紧紧地看着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抬眸吩咐莫尚,“去街上买一床草席。”
莫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凛冽的看了一眼那个败类,用草席将他包裹着扔出去,那也是浪费。即便是这样想的,他还是听从母亲的吩咐的去买。
也就是那次去街上,他偶遇了前去老宅寻找莫母的封辞,但那时候的两人谁也不认识谁,就这么在街道之上擦肩而过。
“那个男人现在被关起来……”莫尚话语微顿,心中反复思索了叙叙旧,依旧不敢轻易下结论。虽然那日他回去之后,按照母亲想的将他丢出去,可几天之后那个男人又跑了回来大吵大闹,甚至扬言要到莫尚的学校告诉全校师生,莫尚竟然殴打父亲,甚至将他丢出门外。
也就是因为这事,莫尚才不得已的和缓缓分手,造成了这么多年无尽的遗憾,不过幸好,一切都弥补的及时。
那次之后,封辞和王叔来到家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问过母亲,母亲每次也都是装作糊涂,说是不知道,但她脸上的轻松确实如此的明显。
他跟着师傅离开过后也就忘记那个男人的存在,直至之前回到L市,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个人已经被关押了许久。
虽然一直都在打击这样的毒贩,但他们那里是个小地方,那个时候制度和警力也不是如今这般强大,很多的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没有一点人脉,那个败类才不会被抓进去。
王叔微微点头,“是老爷亲自找到了L市的公安局局长,没过多久,就将那个欺负你们母子的男人抓了起来。按照老爷原来的意思是希望他从这个人世间消失,可法律制度的规定确实不允许的,只得将其判处最重的刑罚。”
莫尚没有说话,目光闪烁着疑惑看着封辞,此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床上的他。
是师傅还是父亲?
虽然从前的自己不知道母亲到底和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但他每次都能看到母亲脸上喜悦的笑容。自从外公外婆去世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的脸上出现那么真挚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真实情感的笑容。
跟着师傅那么久,即便师傅对他真的很严格,严格到有的时候,莫尚甚至都想丢下一切回到L市,每天守着那片小地方。可无数次的考验与师傅对他的关怀都将他这种想法打消。
原来,这种就是真正的父亲所给予的爱吗?
莫尚的深邃的目光更加让人心疼,缓缓默默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莫尚……”
轻声呼唤了一下,莫尚没有说话,却伸手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手心,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闪烁着那抹晶莹的泪花,却格外的柔和。
“缓缓,原来我的父亲并不是那样的败类。”
低沉颤抖的话音响起,所有的人的眼眶都红了。
莫尚从未在别人面前提到过父亲的事情,就连冯毅也是不曾提过的。面对缓缓,也是为了解释当初为何要分手才涉及到那个让他一生都几乎活在阴霾里的男人。
王叔坐在一边,不仅眼眶湿了、红了,喉结微微滚动着,步伐缓慢的走到床边看着封辞。
“老爷,你听到了吗?少爷并没有得知你和他的关系而远离你,你们是亲父子,是永远割舍不掉的亲人。”
缓缓对着莫尚温柔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鼓励。
在缓缓的鼓舞之下,莫尚直起身子,站在床边,嘴角微动,缓缓开口,似乎经过很长时间的冷静。思索。
“当我听到王叔说出我身世的那一刻,我真的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师徒还是父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的陌生,陌生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也许我们是父子,就连我们之间所想到的都是那么的相似,你的忧虑是真的存在,我退却了,甚至想抵触、拒绝父子的关系。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拒绝就可以拒绝的了得。王叔说得对,我的身上流淌着的是你的血,是封家的血。而我,是你封辞的嫡传弟子,亦是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