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的静。
张鸿忽然拉了拉姜琬的袖子, 附耳道:“董兄自小有痼疾, 唉, 若是他一时想不开,……”
姜琬忽然想起来, 曲江宴那日若不是董琼之羊癫疯犯了, 这届状元也落不到他头上。
“姜兄,你、我, 帮帮他?”张鸿用央求的语气道。
姜琬反手捏了一下他的袖子, 没说话。
其实这时候, 他不厚道地假设,若董琼之的羊癫疯正好犯了, 皇帝八成该为昭城公主另择东床了吧。
“姜兄……”张鸿很执着。
姜琬瞟了一眼董琼之, 只见那家伙愣着一张脸, 视死如归的样子, 貌似……要从了。
他回头给了张鸿一个不要多事的眼神。
接着就听单纯到只剩一根筋的董琼之道:“陛下,若臣真的娶了公主殿下,殿下能否随臣去州道,还有,臣是家中独子, 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公主殿下与臣成亲三年之内没有诞下男嗣, 臣能否纳妾?”
瞧瞧, 坦坦『荡』『荡』,后续的问题全摆在明面上来说。
姜琬心里一震,特别无语。
这是要彻底得罪皇帝的节奏啊。
果然,皇帝和众公主的脸『色』刷的变了,估计此刻剐了董琼之的心都有了。
“还有什么条件?说来朕一并听听?”皇帝在位几十年,不愧磨砺出些心胸来,龙颜上竟还带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臣,不,不敢……”董琼之这会儿有点怂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皇帝当着翰林院众学士的面望着如花似玉的公主们:“你们看看,不独京城的高门大户,朕的天子门生们,都对你们避之不及,你们……”
他捣着胸口,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姜琬本来打算全程看戏的,可不时有人把视线投过来,大概是希望他带个头,说句话,毕竟,他如今算是太子的人了。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听到有个人开口了,颇有兴致地望过来:“君逸要说什么?”
“臣自持年纪与公主殿下们相仿,家中又有姐妹日常处着,斗胆说句话。”姜琬道:“殿下们行事说话是随『性』了些,可若放在普通人家,外人定会道一句天真烂漫,并不会加以计较。陛下自律甚严,皇家规矩又多,殿下们时常被拘束着,偶尔不过贪玩一回,可不就被陛下记住了……说起来,还是陛下对儿女们的期望太高了,也为她们打算的过于周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皇帝的也不例外啊。
惯着,又得管着,真不容易。
皇帝听了姜琬的话有些动容,怎么说也算是给他和公主们找了个台阶下,但嘴上却道:“你莫要为她们开脱,说到普通人家的女儿,朕何尝不想她们也能放下身段,找个驸马相夫教子。”
与平常人家的女儿一样。
“陛下此言差矣。”姜琬这次反驳的笃定:“金枝玉叶岂能和市井女子一样?何况在民间,婚嫁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少有嫁与卖油郎的,小户之女也不情愿说给贱籍之男子,若陛下真想公主殿下们与平常人家女儿一样,何不遵循门当户对之风俗,为殿下们泽门当户对之附马郎?”
“何况,我等寒门出身之士子,少年之时便身患或轻或重之小病小痛的,虽承蒙陛下看的起,但我等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垂涎天家富贵而耽误公主殿下终身啊……”
经这么一提醒,皇帝忽然想起曲江宴那日董琼之羊癫疯发作之事,心中愧疚,道:“君逸所说,是有几分道理。”遂问众人:“你们怎么看?”
一伙人巴不得皇帝打消收他们为女婿的念头,连连道:“姜兄说的不错,我等实不敢攀附金枝玉叶。”
只有张鸿呆头呆脑地道:“若不是怕委屈公主殿下,我等若得此好事,要祭天地祖宗的了。”
姜琬:“……”
有棍子吗?真想敲闷这个二愣子。
皇帝无声笑了,起身道:“琼之十日后便去衢州道赴任吧,婚事嘛,不宜仓促,再说,再说。”
“谢陛下。”董琼之此刻想给姜琬磕头,喊他一声恩人呐。
昭城公主见状,既羞又愤,如箭般的视线密密麻麻地『射』向姜琬,他虽替她搅黄了和董琼之的婚事,但又在皇帝面前卖弄了一次,怕更得君心了,如此,要找这人的茬儿,更难了。
姜琬被这目光刺的浑身不爽,却也不能说什么。
他既成了太子东宫的官僚,和昭城公主,早晚是对立的,这个仇家,化解不开了。
***
从翰林院出来,天上彤云舒卷。
一番话说的比彻夜读书还累,姜琬出了一身汗,走的比往常慢了些。
董琼之从后面跟上来:“姜兄,姜兄等等我。”
姜琬愕了愕,回头:“董兄,你也回去?”
印象中,这位老兄经常加班加点到掌灯时分才撤的。
“走走走,我请张兄去万海斋订了桌酒菜,咱们去喝两杯?”董琼之激动地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京中请客,方才还私下向同僚借了十两银子,生怕到时候不够买单的。
万海斋啊,京中有名的高档大酒店,姜琬心动了一下,却拱手道:“董兄,不瞒你说,我家人即日要进京,我刚租了个院子,正在采买用品用具,实是抽不出空与董兄饮酒,海涵海涵。”
这世上有很多人智商极高,比如翰林院的诸位同僚们,可情商却相形见绌,比如董琼之,比如张鸿,还比如他自己,也勉强算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