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完全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宅的。
反正陆清姿的骂声和哭声在她耳里已经模糊一片,浑浑噩噩间,感觉天地都换了一遍。
回到公寓后她便大吐了一场,吐到恨不得肝胆都全部呕出来。只感觉无休止的恶心,那种肮脏和羞耻感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
如果她不是陆予江所生,那么她的父亲是谁?
五年前陆予江和余缨离婚,那时候连翘还小,还在学校里。只听闻说是余缨在外面勾三搭四,传言还包了小白脸。甚至与一些男模特有染,为此陆予江忍无可忍,两人开始频繁争吵,余缨似乎也没有否认,于是“怀疑”渐渐变成“确认”,确认余缨在外面给自己戴了很多绿帽子,所以提出离婚。
没想余缨竟满口答应,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随后远走巴黎。
可当时连翘万分确认母亲没有做过对不起陆予江的事,她那么傲气傲骨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但事实呢?
事实就是她自己,她的存在向所有人证明了余缨的背叛和放荡。
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肮脏无耻的野种!
“妈…”连翘寒着脸转身,看着架子上余缨的照片。“你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是乱七八糟的小模特小演员还是随随便便你包养的哪个情人?或者连你都不清楚我身上流着谁的血,所以这些年你一直瞒着我,瞒了我二十三年,甚至还要我回国报仇,我为了夺回瞑色,不惜勾引冯厉行,声名狼藉,心也赔进去了,却还要像笑话一样被陆予江赶来赶去,丧家之犬一样,苦苦支撑,以为有一天终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可是到头来,思慕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到了我手里,而我却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小杂种……”
兜兜转转一场空,说到最后连翘已经泣不成声。
巨大的恨意像浪涛一样涌过来,可是她去恨谁?她还能去恨谁?
余缨走了,陆予江也走了,她连可以去恨的人都没有,但满世界的流言辱骂,他们把她一个人留在世上去独自承受。
人言可畏啊,陆予江和余缨明明都知道,可他们一走了之,连翘便成了那个“罪魁祸首”。
隔天的报纸全是关于陆家的新闻。
陆予江去世,陆连翘原来是余缨与其他男人所生的小野种。陆予江白白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可临走前他却将思慕的大部分股份留给这个小野种继承。
剧情简直精彩纷呈又让人料想不到。
多热闹的一出戏,连翘便是戏里那个最惹眼又最不耻的小野种。
冯厉行坐在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份关于思慕集团的财经报纸,手指在上面一下下敲着,敲得杨钟庭心烦意乱。
“你别敲了,陆老狐狸把思慕的股份留给余连翘是什么目的?他明知余连翘不是亲生女儿!”
“这有什么奇怪?”冯厉行将手指收回去,正面看向杨钟庭,“陆予江多疑,怀疑余缨背叛自己,所以七年前要去做亲子鉴定,可鉴定出来的结果让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余缨的背叛,更无法接受陆连翘是余缨与其他男人所生的事实,所以他一直瞒着所有人,自我欺骗,甚至我估计连余缨都不知道他曾经去做过这份鉴定,但他心里肯定恨,所以临终的时候要把连翘推到这个位置……”
推到什么位置?
杨钟庭细细一想,瞬间悟过来。
“现在的思慕已经是一个烂摊子,陆予江这么一走,当天股票直接跌掉41%,余连翘现在接手,只有两条路,要么申请破产,要么继续向银行贷款补仓救市,但无论她选哪一条路,都是倾家荡产,对不对?”杨钟庭这么分析一番,冯厉行浅笑,目光定在杂志上。
“她不会申请破产,以她的性子,不到最后绝对不会轻言放弃,而我要的也不是一个已经死掉的思慕,况且你别忘了,陆连翘手里还有一部分瞑色股份,余缨临死之前留给她的也不少…”
一番话说得杨钟庭背脊一凉。
这个男人藏得到底有多深?
原本他只以为冯厉行只是想将思慕逼死,却不想他要得竟然这么多。
他要思慕,要瞑色,要整个陆家倾家荡产,鸡犬不宁,更要那个女人有朝一日可以回头来求他,因为她的背叛,因为自己曾对她动过一点点心。
可是想归想,做归做。
上天从不遂人愿,他最终得到的,未必是他真正想要的!
情一时,恨一时,错却如蚀骨的毒,一发而无法治愈。
连翘的人生一下子没了方向。
以前想着要报仇,要去厮杀和掠夺,如今思慕在她手里,可依旧满心仇怨,却连仇怨的对象都没有。
瞑色那边她也没有去上班,还去做什么?她一点儿心气都没有了。
倒是苦了那帮狗仔,守在瞑色门口,守在思慕大厦门口,甚至守在陆宅和小公寓门口,却一直没有见到连翘现身。
弋正清到处去找她,结果找了三天也没找到,最后还是弋扬了解她,想到她可能跟安安在一起。
归叶堂属于政府福利机构,地址很容易找。
弋正清过去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一群孩子睡完午觉都聚在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有棵上了年纪的枇杷树,这季节枇杷也熟了,黄黄嫩嫩的一颗颗小果子吊在枝桠上,实在惹得那群小馋猫要吃。
连翘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柄网罩,给院里个子最高的一个男孩子,让他爬到长凳上去罩枝头的琵琶。
“那边,那边有两颗大的…”
“下面也有,被树叶盖着呢,好多熟的……”
她就站在树下面指挥,一颗颗枇杷从枝头掉下来,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抢,抢了往自己兜里装。
连翘也用手扶住小腹,弯腰捡了几颗大的,用衣服兜着往安安那边走。
安安很少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他一贯坐在台阶上,冷眼旁观,只是见到连翘朝自己走过来,他却立刻起身要进屋。
“安安。”连翘情急追上去。
安安停了停,却没转身,只是冷淡地侧了侧脸:“我不喜欢吃那东西。”
走了。
空余连翘一个人兜着那一大把枇杷站在台阶上发愣。
“连翘……”弋正清目睹这一切,心里酸。
连翘听到喊声回头,大吃一惊:“弋伯父,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那个孩子就是安安?”
连翘微愣,却也没有隐瞒,稍稍点了点头,却苦笑:“可惜他现在不愿意见我了,心里记恨我。”
“慢慢来吧,他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的苦衷。”弋正清开解连翘,像在说给她听,又像在宽慰自己。
连翘这几天心思都是空的,整个人像浸在海水里面,失氧,失衡,失重,所以弋正清说什么,她就光点头。
见她精神状态如此不佳,弋正清想说的话最终都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我知道。”
连翘送弋正清出门,将他送到车旁。
停了停,突然说:“弋伯父,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尽管说。”
“我妈的骨灰一直没有下葬,当初她临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巴黎,所以我把她抱回来了,既然陆予江的遗嘱里提到,我想让她早些入土为安。”
弋正清眼底闪过阴影,不过这是迟早的事。
“好,我来办。”
余缨正式入土的日子定在一周以后。
连翘一大早又去了一趟归叶堂,千哄万骗把安安带了出来。
到墓园的时候弋正清已经到了,工人已经将坑挖好,余缨的墓碑就放在旁边。
连翘一身黑色锦缎长裙,戴着墨镜,勉强可以扎起来的头发在脑后用黑色丝带绑成一个揪,洁白的大捧茶花被她抱在胸前,而另一只手上拎着余缨的骨灰。
安安也是一身黑衣黑裤,袖口别了一朵折了枝的菊花,还算乖顺地跟在连翘身边,神情肃穆,带着与他年?不符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