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手背上吊着点滴,身上盖着周沉的大衣,领口还有温温的触感,依稀能够闻到他身上常年沾染的薄荷气息。
而周沉当时就坐在她对面的靠椅上。已经睡着了,双手交叠扣在胸口。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奶白色绒线衣。
条件简陋的输液室只亮了两三盏日光灯,周沉刚好坐在暗影里面,上半张脸和发顶隐在黑暗中,下巴却刚好对着光亮,所以何欢能够清晰见到他下巴的形状,骨骼和轮廓都硬冽,依稀还能看到有些青色的胡渣浮在上面。
何欢坐在他对面有些看痴了。
其实单从五官来说周沉真不能算有多儒雅,因为脸型轮廓都偏硬朗,可他说话眼神间总是能够流露出一股清润之气,好像永远不急不缓,也没有什么脾气。
不,他也有脾气,脾气来的时候就是不容人商量了,直接命令或者指挥你,所以他的脾气便是霸气。
呵~~霸气。
何欢突然没道理地笑了一下,这个集温雅和霸气于一体的矛盾的男人啊。
周沉这么睡是肯定睡不舒服的。椅子太小,他身子和腿又太长。加之输液室里特别冷,大衣又盖在何欢身上了。
草草眯了一会儿便醒了,一睁眼便见对面有双黑亮的眼睛正痴痴杵着自己……
何欢像是被大人抓到做坏事的孩子,目光想躲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脸赶紧别到一边去,可双颊早就出卖了她的情绪,一下子就红了…
白白的脸上两团红晕,那么明显。
周沉嘴角勾了勾,站起身。
何欢能够感觉到对面的黑影压近,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怕呢?我又没干坏事,可偏偏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何欢觉得自己心里某些情绪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醒了?觉得怎么样?”周沉站在她面前问。
她头继续低着,手里还死拽着那个塑料杯子。
“什么怎么样?”
“你刚才晕倒了,医生说你低血糖。还有些发烧,刚给你挂了一点营养液。”
“……”
“是不是你爸出事后你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
“也没睡觉?”
“……”
周沉扶住额头叹了一口气。
他以前很少叹气,可面对这丫头的时候好像总是叹气。
反正他说什么她都不回答,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上身往下弯了一点,何欢感觉到头顶有热气贴过来。
以为他要干什么。可周沉却只是去拽她手里那只杯子。
“什么杯子这么宝贝?昏迷的时候也一直捧着。”
何欢一愣,没松手。
“没什么宝贝。”
“那把杯子给我吧,我刚来医院见你睡在楼梯间的时候就一直捧着这杯子,现在水都撒了,我去重新给你装一点。”周沉边说边去拉杯沿。
何欢好像就跟这杯子耗上了。
“不用,我不渴。”
“那你一直捧个杯子做什么?”
“因为我冷……”
因为冷,捧一杯热水在心口会暖一点,何欢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这短短几个字真是让周沉无处遁形。
挂完水后何欢坚持要回病房。
何海已经被抢救过来了,何欢松了一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守着。
周沉知道劝不动她,去附近24小时便利店加热了一份便当送过来,逼着她吃完。
“今天晚上麻烦你了,耽搁了大半夜时间。”何欢捧着半杯温水跟周沉道谢,他笑了笑,没接话。
“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要不你…”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周沉从旁边椅子上站起来,回答得特别快。
何欢顿了几秒,他已经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喂…”
周沉听到背后的喊声立即止步。
“你的衣服。”何欢追了过来,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拿着他的大衣。
周沉看了一眼那杯已经凉了大半的温水。
“衣服你留着吧,自己注意照顾自己。”
何欢看着周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奶白色的绒线衣,肩膀宽厚,背影挺拔,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男人居然突然跑来医院陪了她大半夜,心里又有些紧张和欣喜,很微妙的感觉。
周沉那晚没回去,直接从医院回了公司,在办公室小睡了一会儿,很快天际放亮,渐渐办公楼里开始热闹起来。
方秦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周沉的模样吓了一跳。
胡渣明显,眼里泛着红血丝,眼睛下方一大片乌青,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绒线衫,折腾了一夜,线衫都已经皱了。
“周先生,您昨晚又留在公司熬夜了?”
周沉含糊地“嗯”了一声,看着手里那份青衣巷的拆迁名单,名单上面“何海”两个字已经快被他看穿了,而昨夜无菌病房门上贴的卡片,患者一栏也是“何海”两个字。
原来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小啊。
“方秦,给何海家属送点慰问金过去吧。”周沉将名单合起来,脸色过于疲倦。
方秦不大赞同。
“周先生,这种事我们开发商最好别出面,一旦插手极有可能被家属缠上,况且这次事故跟我们也没关系,所以我觉得…”
“就这么办吧。”周沉好像主意已定,“直接把钱打到何海住院的账户里面,另外跟消防医院那边打个招呼,让医生多关照一点,还有…”周沉说一半突然停了。
方秦追问:“还有什么?”
“让院方给家属安排一间空病房休息,她一个女孩子老守在门口长椅上很容易出事。”
“……”方秦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周沉在处理这次事故的时候与以往不一样,仿佛过问得太精细了,但老板的命令,他也不能违抗。
“好,我上午就去办。”
自从何海出事到现在,拆迁公司的负责人一直没有露过面。
何欢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柴鹏,一开始柴鹏还在电话里假惺惺地以村干部名义要为何海讨个公道,可谈到正式赔偿的时候他又蔫儿了,推三阻四,开始帮着拆迁公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