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晴天一霹雳,击中我的天灵盖,我脑子一片空白。
来到亚特兰蒂斯这么久,最初还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定位,可自从和亚特拉斯接触后,我却渐渐忘了我是凡人,我甚至是个连三百年寿命都没有的凡人。
而我居然能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就这么飘飘然地沉浸在和他缔结永恒恋人的幸福感里……
从前在莫贝林,我和伊菲蒙、埃拉西普斯一起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俩难得的意见一致,都认为身为神子不会轻易和凡人缔结永恒关系,因为永生之人将会永恒痛苦。想起王子中唯一结缔了永恒关系的安弗雷斯,日日夜夜地守候着那颗血樱树,明明知道莫贝林早已经不在,却还是苦苦等候着。想起他看着樱花树的眼神,想起他回忆莫贝林时的语气……那种苦楚,绝对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我曾听谁说过,用情太深的人不应该活太久,因为生命的岁月有多长,他们蚀骨的思念就有多长。
如果将来,要承受这一切的人变成了亚特拉斯……
大雨滂沱,天空如同漏了似的,全世界都被覆盖住了一层潮湿的悲伤。最后凯尔特在里拉殿的花园里找到我,将我送回白色后宫。一路上,大雨都没有停止的征兆。
当天夜里,我生病了。
鼻水堵住了呼吸,身上一阵一阵发寒,盖多少层被子都不起作用。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却又做了好多噩梦。
亚特拉斯连夜把奥兰斯召进宫来给我看病。
我迷迷糊糊的看见奥兰斯拿出一块白色磁欧石放在我心脏的位置,磁欧石泛起白光,使我视线中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光消失,我听见奥兰斯轻声对亚特拉斯说:“殿下的身体不能吸收磁欧石的能量,如果再这样下去……”
听不清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我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我来亚特兰蒂斯第一次生病,就一病不起。
时而清醒,亚特拉斯会亲自喂我喝一点汤,我就在这个时候用尽全身力气睁大眼睛凝视他。他漂亮的湛蓝色眸子仿佛一碧如洗的晴空,只是眼睛下面挂上了一层黑眼圈,像是抹不掉的暗云。我知道他一定是没日没夜地照顾我,甚至破天荒的把公事都挪到了繁星殿。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疼地摸着他的眼角,脑中反复回荡着奥特库吞的话——“你会老,容颜褪去,神采不再,最终化为灰土。而我大哥,永远不会。”
又一次,我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听见寝殿门外亚特拉斯和曼尼修斯的争执。
“我主意已定,绝对不会更改。”亚特拉斯压低了声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知道普瑞尔是凡人,他的身体根本就不能吸收磁欧石的能量,这一次的生病整个祭司院都束手无策。”曼尼修斯也压低了声音,他一向老神在在,但这次却显出少有的急躁,“奥兰斯刚才也说,只有靠普瑞尔自己的抵抗力才能好起来,如果他好不起来……大哥,你会很痛苦。”
“你告诉我,比死别更痛苦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明知道对方还活着,却永远无法相见。”细碎的脚步声朝寝殿方向靠拢,却在门外停了下来。亚特拉斯的声音有一些空灵,像是从极遥远的临界飘来,“我宁愿他死在我怀里,也不愿意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门被推开了,我赶紧躺下,闭上眼睛。
感觉床垫往下陷了陷,应该是亚特拉斯坐到了我身边。他的手背轻轻搭在我额头上,接着又拿起我的手放入被子中。不一会儿,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靠拢,凯尔特的声音第一次轻的像松鼠吃食:“陛下,餐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放在外面用火温着,等会儿他醒过来了就端进来。”
“是,陛下。”
凯尔特关上殿门的时候,一屋子的磁欧石壁灯也跟着熄灭了。
亚特拉斯脱下外袍钻进被窝里抱住我,下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额头。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昏睡了多久,而亚特拉斯这样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又有多久。他向来都是最注重仪表的,即使再忙也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一次,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下巴的胡渣。
我鼻子微酸。
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翻身,“嘤”了一声。
他身子有些僵硬,小心地扶住我的肩头,轻轻把我转了过去。我不敢睁开眼睛,沙哑着嗓子轻喃:“水,我要喝水。”
亚特拉斯腾地从床上翻下去,我眯起眼睛看他的背影——他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赤着脚就跑去拉开房门:“快,把水和食物送进来。”
一排候在门外的侍女匆忙推着餐车进来,站在我的床前。我揉了揉眼睛,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揉回去。
亚特拉斯几大步坐回我身边,扶着我的背让我坐起来。一位侍女把水端过来,他接过后亲自试了一下温度才喂给我喝。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要张嘴,压抑不了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看着我,微笑:“难道你想我用更亲密的方式喂你?”
我摇了摇头,困难地咽下第一口水。
“亚特拉斯……”从来不知道叫他的名字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我撇过头去,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我们能不能取消缔结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结婚。”
“没有谁天生就适合结婚,况且我们的路还很长,将来还要相互适应。”亚特拉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把杯子放到一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最近是忙了一些,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我向你道歉……”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蜷起身子,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这么多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而我什么都不是。奥特库吞说得对,我们不可能长久。”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面对他。
亚特拉斯久久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秒钟,一个世纪还是一光年,他终于站起来,替我轻轻地拢好被子。
“你烧糊涂了,好好地睡一觉吧。”他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头顶的透明拱顶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苍苍茫茫,如撕碎的白色花瓣。这是我在亚特兰蒂斯见到的第一场雪,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夜里,竟成为我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