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会结束后,我独自来到伊菲蒙的寝殿。没有让仆人去通报,我悄悄走进了他的卧室,他还穿着宴会时的衣服,纯白色的希玛申无精打采地坠在地上,镶嵌了蓝宝石的腰带随意地搭在沙发上,脖子上的项链、耳垂上的耳环扔的满地都是。
他坐在壁炉边安静地看书。壁炉里面火燃得正旺,照亮了少年人疲惫不堪的脸。
我惦着脚正打算靠近,他却忽然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吱呀”一声响,隔壁起居室的门被推开了。
“伊菲蒙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没有睡觉。”
一位妙龄姑娘蹦跳到伊菲蒙的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我认出她是元素主祭司塔里米斯的妹妹艾琳娜。正考虑离开,却忽然听见她说,“刚才在你们的生日宴会上,我可是看出来了,你一点也不开心。”
伊菲蒙轻轻把书阖上:“你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我一直在为我哥和莫贝林的事情开心呢。”
“开心没有看出来,羡慕嫉妒倒是看出来了。”艾琳娜倚靠在伊菲蒙肩上,微微仰起头,月色就那样钻进她灰褐色的眸子中,意外地明亮,“不出意外的话,安弗雷斯哥哥马上就会和莫贝林举行‘永恒的恋人’的仪式,伊菲蒙哥哥,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找一个‘永恒的恋人’?”
“永恒的恋人?”
“嗯,你想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一位恋人的话,就有人每天给你打扫屋子,每天给你整理衣服,每天给你做早餐,每天陪你聊天……”
“这些事情仆人也可以做。”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艾琳娜的脸都涨红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的话……我……我想能成为你的……”
“艾琳娜,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伊菲蒙轻柔地抚摸艾琳娜的头发,“就像对待加普勒培斯一样,我可以一直对你这么好,但是,绝不可能成为……”
“为什么不可能?!”艾琳娜激动地打断伊菲蒙的话,“你没有恋人,我也没有,只需要更近一点,只需要更进一步,我们一定可以的。”
“可是,我已经有恋人了啊!”
我始终记得伊菲蒙说这句话的神情: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迷人的眼睛,微微垂下去,看上去是一种忧伤的美丽,像夜里静静绽放的花,温柔、沉寂。
艾琳娜什么时候离开,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自己走到伊菲蒙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我惦着脚靠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流浪在街头的可怜小狗。暗自庆幸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我蹑手蹑脚地拿出生日礼物放在他身旁的小圆桌上。
就在这时,他醒了过来。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慵懒地看了我一眼,噘着嘴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腾地一下坐直了。
他低下头慌乱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珀尔修斯殿下,哦,不,珀罗普斯殿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
我假装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扬起手中的礼盒:“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礼物?”
“是啊,其实今天并不是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你知道的,在那样的气氛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送给你。”
他微微垂下眼脸:“其实,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后面的话,他说的很小声,我仔细听也没有听清楚。
见他也不伸手接礼物,我只好打开礼盒递到他的面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的礼物,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拿了起来——那是一条项链,坠子是一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
我扶着膝盖,半蹲下来与他对视:“一直都觉得,黑曜石像你的眼睛。”
他稍微怔了怔,然后垂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但很快又抬起头,睁大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笑着询问我:“珀罗普斯殿下,可以帮我戴上它吗?”
理所当然地点头。
拿起项链绕到他的身后,拨开他颈后的头发,我仔细地扣上项链。从他的肩头看过去,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轻轻覆上坠子,那温柔抚摸的动作就像是对待触不到的恋人。
我以为他还在为宴会的事失落。
站在他的面前,我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伊菲蒙,我想这一份礼物显然已经不能弥补我在宴会上忽略你的过失。”他的双肩微微颤抖,我错以为我提起他的伤心事让他更加难过,赶紧又说道,“好吧,为了弥补你,我答应实现你的一个生日愿望。”
“真的吗?”他抬起头来,黑曜石的眼睛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嗯……”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他拉起我的手,幼稚地勾住我的小指,“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什么生日愿望,你先让我想一会儿,拉了勾可就不许反悔哦。”
我站直了,憋着笑,重重地点头:“嗯,绝不反悔!”
我也始终记得伊菲蒙这个时候的神情:他的笑容像是西斯廷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一样纯净,黑如曜石的眼睛万分灵动,一眨眼,仿佛夜都能从里面蔓延出来。
……
伊菲蒙最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愿望只是让我陪他去一趟缪斯歌剧院。
临行前,他还臭美地去换了一套深蓝色长袖希顿,看着就觉得单薄。
我倚靠在门口的罗马柱上,仰头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伊菲蒙,难道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出去?”
他不安地扯了扯衣摆:“这样不好吗?”
我拢起手呵了一口暖气,笑道:“如果你要见女朋友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只是去缪斯歌剧院看看,我怕你会着凉。”
他朝门外望了望,像是忽然灵光乍开,拍了拍自己脑袋,又跺了跺脚,涨红脸飞速地说:“殿下,您等一会儿。”然后,一溜烟窜回了卧室。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跑回来。
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件白色狐裘大衣。
他把大衣递给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殿下,您赶紧也把这个穿上。”
我没有立即去接大衣,拉高衣袖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怎么跑这么急?”
他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子:“呼……,我刚才去了一趟奥赖温家。”
盯着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大衣,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这个孩子一定是认为他的衣服太短不适合我,仆人的衣服当然就更不适合我,所以,匆匆忙忙跑到奥赖温家里向他要了一件。
只是,这里距离奥赖温的家大约有两公里,来回是四公里。
这个孩子是一路跑过去的,并且,还没有经过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