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特里忒承诺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我离开囚笼,我内心对她充满了感激,但却因为担心她为此惹怒海神而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在离开云上之宫前指着窗台边盛开的蔷薇花对我说:“珀罗普斯,鲜花要在最娇美的时候采摘,不然就会慢慢枯萎。亚特拉斯比你年少,心性未定,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去追求什么或者放弃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对她抱歉笑笑。
我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亚特拉斯能好好活着,像天上的恒星般闪耀地活着。
为此我愿意妥协,安静地待在这个囚笼,直到波塞冬不再生气,再寻找沟通的可能。
只是波塞冬的脾气总是喜怒无常,每次我以为他足够平静,一转眼,他又会把云上之宫里所有的陈设砸成碎片;而每次我以为他即将拆了这里的时候,他又会在一片废墟中轻柔地抱着我亲吻。
这种反复无常的情绪总是让我无限惶恐,同时也让我愈发思念亚特拉斯。
那段被囚禁的时光非常难捱,我已记不起究竟被与世隔绝地关在云上之宫多少天,只记得每一天黄昏时分从窗口眺望过去,目所能及是盖娅的金苹果树之光,仿佛成千上万颗太阳汇聚在一点,绽放出比极昼还要绚烂夺目的光辉。
波塞冬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坐在窗边遥望金苹果树,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眯起双眼回忆往事。
最常想起的是我生日那一天,亚特拉斯坐在海中甬道里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即将要修建的那座梦想宫殿——
“阿芙洛狄忒是爱神,金苹果象征着幸福,所以我想要在欧奈罗宫的跨海栈道前修建一座爱神投掷金苹果的雕像。”
“原来你如此渴望阿芙洛狄忒赐予的爱情?”我笑着揶揄他。
“不,不不,哪有。”他很严肃地回应我,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有点局促,这让我更加想笑。
我亲昵地握住他的手:“那什么才是你渴望的?”
他有些错愕,之后踮起脚尖在我耳边低低回答:“全世界……我只渴望珀罗普斯殿下赠与的……”
少年低沉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就像把心里那些含苞待放的鸢尾花全部吹开。
我被花的芳香包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所有感官……
……
“珀罗普斯殿下!”
窗台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把我的思维瞬即拉回现实。
我脱口而出一个朝思暮想的名字:“亚特拉斯。”
接着,一个熟悉的小脑袋及时出现在窗台上,不是亚特拉斯,而是四王子伊菲蒙。他双臂吃力地攀着窗框,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一副进退两难的尴尬神情。
我赶紧推开窗户放他进来。
他暗红色的头发上沾着一片蔷薇花叶,我伸手替他摘了下来,第一次以哥哥式的口吻训斥他:“伊菲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不该来这里……”伊菲蒙盯着我看了许久,眼角微微垂下,看上去非常忧伤:“我们一直得不到您的消息,他们都不敢……所以我才独自闯了进来……”
面对这样一个如水晶般纯净的孩子,叫我如何能不动容?
可是我却只能板起脸:“赶快回去!”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叫大家不必担心。”
“那……您的伤好些没有?”
“已经好了。”
在那双黑曜石双眸的注视下,我却必须选择背离诚实。
我不能告诉他,我的伤一直没有好。
我不能告诉他,我常常疼得半夜满头大汗醒来。
我更不能告诉他,即便是这样的折磨,我也不会使用任何神力去让它愈合,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避过波塞冬侵犯的法宝。
结界微微有些波动,被群峰包围的独角兽山谷中悄然多了一丝海洋的气味。
我知道,波塞冬快回来了,或许还驾着他的黄金战车。
来不及多想,我把伊菲蒙推到窗户边,催促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伊菲蒙咬了咬下唇,终于抬起一只脚跨出窗户。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个固执的孩子又跳了回来。他双手环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胸口,声音竟然带着哭腔:“珀罗普斯殿下,我和哥哥不一样,就算父神要杀了我,我也一定会救您出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紧绷的肩膀:“我好歹也是神王宙斯的儿子,怎么会被轻易关起来?”不知何时说谎已经成为珀罗普斯的强项,甚至自己都信以为真,“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伊菲蒙从我胸前抬起头,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所以说……”
我敲了敲他的额头,笑起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好了,伊菲蒙,你现在赶紧松开,我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还有,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你的父神已经在楼下了。”
直到这时,他才慌了神,居然想拉开窗户跳出去。
我只得把他赶进橱柜里藏起来,又不放心,对里面施加了一层隐匿术。
刚刚施展完神力,波塞冬就跨进了起居室。他眯起眼睛环顾了房间一遍,然后走到我面前,拨开我额头上的碎发,盯着我的眼睛:“我不在的时候,你用了神力?”
我不敢眨眼睛:“我想试试到底恢复了多少……”
他的手指滑过我眼角,漫不经心地说:“还记得我让阿波罗来看你的伤势吗?他最后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句话——”波塞冬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像是打量一件珍稀的玩物,意犹未尽地凝视着我,“他说,你这是心病,需要把你心里的病根拔掉,不然永远也好不了。”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当然,我并不认同他的说法。”波塞冬又像个孩子一样呵呵笑了起来,“我告诉他,我的珀罗普斯就像白蔷薇花一样纯洁,他的心里怎么还会有别人?珀罗普斯,你来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窗外乌云密布,飓风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而暴露在屋外的那些可怜蔷薇花只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我看向窗外,轻声回答:“蔷薇花开得再繁茂也有枯败的时候,只有爱情是连绵不绝的,您不能因为它曾经凋零就把一朵花的根也拔掉。”
波塞冬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我:“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珀罗普斯,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