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围观百姓皆窃窃私语,对他指指点点。
他一个秀才公,当堂说出自己的家丑,又坦言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已经让人瞧不起了。
若是卖个惨,痛骂几句吴绣月,痛心自己一片痴心错付,尚能引来几声同情。
可他却把自己的一片痴心全推在药上,便只能显得自己痴傻,愚蠢,被人轻易骗得团团转。
再加上他秀才公的身份,愈发成了百姓们鄙夷的对象。
方先内力不错,耳力亦过人。
在后堂听得这些人对李卓然窃声辱骂,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他早看出来吴绣月不是个好人,也劝过李卓然,却不曾劝动。
若是他能早一些发现吴绣月乃青楼女子,或是察觉到她对李公子用了药,便能想办法查出她的身份,好让李公子同迷途知返。
李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江湖险恶。
他知江湖凶险,却没有防备周全,这是他的失职。
方先正愧疚不已之时,听到裴云叹道:“又是一个被风月楼女人骗的。男人们永远都不明白,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啊。”
这话引来了方先的侧目,暗暗惊讶。
裴云明明比吴绣月和郑嫣然都生得貌美,却张口就说出这等话来,似完全对自己的美貌不自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美人看。
察觉到方先的目光,裴云也转过头去,见他一脸讶然,问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
方先赶紧摇头,心虚地回过头来。
裴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解释道: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人都是视觉系的动物,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女人也喜欢英俊的男人。所以英俊的男人往往能哄骗得女人痴心相待,而漂亮女人说的谎话,也总有男人愿意轻信。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也未必能防得住。”
裴云说得坦然无比。
可正是这份坦然,让方先暗暗心惊,心生敬佩。
果然不愧是裴阁老的女儿,竟看得如此透彻。
这么一想,对李卓然被吴绣月骗了一事,也就没那么愤慨了。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李公子三十未去,忽然有这么一个能诗能文的美娇娘愿意委身嫁给他,还给他捐个官当,任谁也会忍不住飘飘然,哪里还能想到这背后的陷阱?
更何况吴绣月又藏得如此之深,连他都被骗过了,就更别说李公子了。
而顾濂得知吴绣月与郑嫣然很可能皆是出自风月楼之后,心中断了的那条线便连了起来。
他之前一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吴绣月,郑嫣然,以及庞伯逸的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在操控。
只可惜,当时不知这三人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现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这个关联,就是风月楼。
一间青楼,两个妓子,一个恩客,还有黄家,朱家,银子。
看似一切都串起来了,不过是他三人企图谋夺黄家与朱家的财产罢了。
不过,顾濂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庞伯逸官名显赫,又深得皇上信任,只要老老实实做官,飞黄腾达乃是必然之事,他为何要铤而走险,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且看他的性情也才情,完全不是这等短视且急功近利之人。
着实怪异得很。
李卓然在大牢中虽没受过酷刑,但因酗酒多日,在牢狱里又吃不好睡不好,身子骨也差,没审多久,就跪不住了,浑身冒冷汗,摇摇欲坠。
顾濂赶紧让林邈来给他诊治了一番,又让人带他去客房休息,熬药治病。
方先得了允许之后,便去了客房休息。
裴云本想回客栈休息,却被顾濂婉言留了下来。
“芸娘,今日堂上的事,你也听见了。庞伯逸,我想再审一审。”
裴云迟疑道:“这是公事,我做不了主。”
顾濂点点头道:“也对,你一介女子,又怀有身孕,实不该卷进案子之中,是我考虑不同,失言了。我会向清王投拜帖,求他准许我再进山审一回庞伯逸。”
裴云心中有些不安。
上一回,庞伯逸没有当着顾濂的面说出自己的身世,所以顾濂尚不知道庞伯逸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若是再审一次,万一庞伯逸说了,顾濂将如何自处?
便道:“濂哥哥,皇上让你来是审朱家冤案的,你为何要接审黄家的案子?”
顾濂道:“朱黄两家的案子,本就是一案。朱家冤案,由黄家案而起,若不把黄家案查个清楚明白,朱家的案子又该如何去审?”
“朱家告的虽只是庞伯逸冤枉朱家,谋夺了朱家财产,可庞伯逸冤枉朱家的正是黄家一案。乍一看,是借黄家案谋朱家财,可今日听李卓然的供诉,庞伯逸与吴绣月很可能早已合谋,或许他们在朱家之前的目标就是黄家。所以,黄家之事也与他二人脱不了关系。”
“若此乃事实,庞伯逸之罪名,就不只冤枉朱家了,还要算上一个黄家。”
道理是这个道理,裴云比顾濂还明白。
可是,她就是不想顾濂这么查下去。
查清楚了又如何?
她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可还不是无能为力?
庞伯逸背后的是风月楼,而顾濂的亲爹,就是风月楼的人。
查到最后,查得越深,顾濂所要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裴云本是最耿直的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可现在,她却希望顾濂能像那些官场上的老狐狸一样,能敷衍就敷衍,只做好表面功夫,不深究缘由,随便抓个人回去领功算了。
最好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个损害家国利益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