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点了下头,道:
“都是些江湖义士,亦非泛泛之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芸娘交好的人,岂是寻常人物?只不过……”
“不过什么?”皇上问道。
“只不过,臣妾在想,芸娘既不肯嫁棠清,又早早地让糖包认这么些个有能耐的干爹,会不会也存了与老师一样的心思?不想让糖包做皇家女儿?”
皇上一声长叹,喟然道:
“朕也是担心这个啊。”
又敲了敲桌上陆棠清送来的信。
“棠清现下不也急了么?让朕想法子给他赐婚,怕自己赔了夫人又折了孩子。”
皇后笑嗤道:“该他急了,当初休人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日?”
“都是自家人,你就别说这些风凉话了。赶紧帮朕想个法子吧!”
皇上也是无奈。当年下旨让顾家退婚,把芸娘嫁给陆棠清的时候,他又何尝想过会有今日?
这都是自己给自己种下的孽债啊。
“我能有什么法子?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师的脾气你也清楚,这事由棠清而起,自是由他自己来解。老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被棠清欺负得狠了,心里犯堵,芸娘被休,又折了他的脸面,棠清若是不上门请罪,给老师赔个不是,老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棠清的脾气,要让他认错,岂能容易?”皇上又是一阵喟叹。
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半点不肯认输,更从不认错。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人前服软过,千军万马前也不曾低过头。唯一见他露过的怯,也就是芸娘说不喜欢他的那一回。
倒把他和皇后吓得不轻。
“不认错,那就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孩子了。别看芸娘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又心地善良,菩萨似的见不得半点血腥,真要狠下心肠来,可不会像棠清似的拖泥带水,休了人家还纠缠不休。”
“也是。”皇上点头说道。
想当初她刚被休回家里,面对世人的说道,她那一身硬骨气,着实让人钦佩。若非如此,棠清也不会反而对她那般在意了。
或者说,芸娘是被休了之后,才现出了自己的风骨。从一朵长在深院中的菟丝花,舒展成了一株傲骨凌霜的寒梅,只寒风中静伫,便能引得男子为之驻足流连。
已经然长成的寒梅,如何再让她回去当一朵依附于别人生存的菟丝花?
寒梅自有傲骨,没有男人依傍也能自立于天地。
如今的芸娘,早已不是那个绝食七日只为见夫君一面的小女子了。
皇后又道:“依我看呐,与其咱们想法子让老师答应赐婚之事,不如想想如何让棠清向老师认个错。”
“让棠清认错?”皇上一诧,瞪着双大眼看着皇后。
“没错,让棠清认错。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师又是长辈,之后还得当他的岳父,于情于理,都得让棠清先低这个头。”
“理是这个理,可这事……”皇上为难起来。
让棠清低头,可不比让老师松口容易啊。
皇后见他这般苦恼,微微一笑,道:
“你啊,还跟从前一样,用人办事,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
“哦?这么说,皇后有法子了?”皇上欣喜问道。
“芸娘呀!先生最疼的是谁?棠清最在意的又是谁?可不就是芸娘?只要芸娘肯从中斡旋,二人各退一步,这事情可不就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
皇后说到一半,突然峰回路转。
皇上懊恼道:“怎么还有个‘只是’?我才刚想夸你这个法子想得妙,你又给我卖关子。只是什么?全都说了吧,省得吊朕的胃口。”
皇后道:“只是啊,我能想到的事,芸娘心里必定早就清楚了。”
“你是说,芸娘是故意不化解棠清和老师之间的矛盾的?”
“倒不是故意不化解,但至少没花心思去化解。换句话说,她应是和老师一条心的,不想嫁给棠清。”
“可她连孩子都给棠清生了。”
“你怎么知她那是给棠清生的,不是给自己生的?”
“照这么说,芸娘跟棠清在一起,是为了给裴家生个孩子?”
这个想法让皇上心头一寒。
敢借皇家的种生孩子,芸娘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是与不是还未可知,但芸娘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若想从她身上下手,就不能把她当寻常女子那样来猜想她的心思。”
“皇后,你这还是在吊朕的胃口啊。你老实告诉朕,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皇后笑道:“有没有法子,得见了芸娘才知道。朱家的案子也结了,庞伯逸也抓住了,不如让棠清带着芸娘和糖包回京城,把人都凑齐了,再想办法也不迟啊。”
皇上想了想道:“也对,成天这么八百里加急也商量不出个法子来,倒不如把他们叫回来,兴许老师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心软了呢。”
皇上倒是都往好了想,但皇后却不以为然。
女人是最懂女人的,芸娘快临盆的时候都不肯答应与棠清成婚,显然是不在乎孩子的名分。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又给她找了那么些有能耐的干爹,这已然是为后路打算了。
男人总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断,在他们面前装得单纯些,他们就以为女人真的单纯了。
可实际上女人最深的心思,就是在欺骗男人。
没有哪个当娘的是不为孩子着想的。
皇后让裴云回来,就是想探探裴云的心思,看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生糖包,又为什么不给她谋个名分?
陆棠清收到皇上的信时,裴云离出月子还有几日。
山上已经在筹备糖包的满月酒了,这时候收到让他们回京的消息,陆棠清也有些犹豫。
巧工阁的事已经步入了正轨,留辛未一人照看也应付得过来。
可孩子刚出生还小,芸娘又刚出月子,身子还弱。让她们母女舟车劳顿,陆棠清实在有些舍不得。
但皇上信里催得急,说事关重大,陆棠清也不敢耽搁。
犹豫了几日,还是决定带着芸娘和糖包回京。
满月宴在山上办,虽然人不多,但依旧办得热热闹闹的。
何辕又做了一遍烟花炸山,不过这一次不单单只放了红色的烟花,而放得五彩斑斓的,漫天烟火绚烂,成了衔珠镇百姓口中久久流传的一道奇景。
糖包的三个干爹也给她准备了厚礼。
林月恒和孟白尧送的都是信令,只不过一个是医仙谷的,一个是听月楼的。
孟白尧甚至还放出话来,从今日起,糖包就是听月楼的少主了。
裴云简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