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月光的夜晚,收拾完简单地行囊,踏上列车,不知去往何方,走到哪算哪……这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梦,是一个童话,可以实现的可能性太小,可是在关路一这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坐的火车硬座,绿皮的,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火,想起那一年,他认识的花花,带他在叶子海,看群山尽染,深夜遇到被蛇咬的老人,骑马的归途,他们在马背上说的话题,关于过年的,大年初一一早吃啥?花花说:“我就想吃我妈做的鸡汤糍粑。”
思绪被牵扯,这些年寻不到花花,却总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满足感,和着她嘴角的微笑,在阳光下,那般明媚。
花花对关路一说:“要说起鸡汤糍粑,就不得不说我妈,说起我妈那得从她小时候说起……”
江流宛转,被一场大雾笼罩,不,不是雾,那是黄沙,黄沙并不是说天空中有黄色的沙,而是形容雾太大了,感觉浮在空中的是黄沙。下过几场黄沙后,年就到了。那时的谚语是:人们盼插田,小孩盼过年,过年穿新衣,带花帽,有好吃的,有压岁钱……在属于孩子的寒假里,不用读书,每天都是玩耍以及翘首以盼的新年。
每到大年三十晚上,孩子们就等着父母给压岁钱。孩子们拿到2元钱的压岁钱,那就是巨款,能够高兴大半个晚上。小心翼翼地放在裤子口袋里,隔天去村头小卖部里,把货架上所有的零食都问一遍价格,最后买2分钱的糖,吃着吃着不小心掉地上了,粘上灰,捡起来,握在手心里,哭着喊着回到家,当娘的看到了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把那颗糖用水冲了冲,放进自己嘴里含了一回,就嘟起嘴,孩子顺势张开嘴,接住了那颗糖,继续吃……
那时候的糖,太好吃了,样子长得像一瓣桔子,颜色是橘子的颜色,被透明糖纸包裹着,叫桔子糖,夏天,气温太高,桔子糖会融化一部分,粘在糖纸上,黏黏的,孩子们把糖放进嘴里以后,一定会舔糖纸……
平日里,能够吃到一颗糖,是很难的事。下雪的冬天,能够有小红枣儿吃的孩子,已经算是幸福的了。然而,过年,景象大不相同,村庄仿佛一夜之间就被糖果的甜味儿弥漫了,或者说是淹没了,家家户户都会采购许多糖果,像高粱饴、桔子糖是必需品,还有些人家有大白兔奶糖,那算是高级糖,一年到头很难吃到,村里人去大城市买回来的。
关路一想到这里笑了,他还记得花花说起桔子糖时,他打断了她的话,“花花,你吃过桔子糖吗?”花花歪着头一笑,反问道,“你猜!”关路一哪里猜得到,瞪着眼睛看着她,花花说:“别吵别吵,等我接着给你讲。”
过年要拜年,不管大年三十晚上睡得多晚,大年初一一早是必须起得早早的,因为要去拜年。要在以往,孩子们还会在床上赖床,爹娘怎么喊都喊不起来。可是一听到要拜年,都会自己起来。穿上新买的衣服,新买的衣服,上衣一定要有口袋,口袋还得大,如果没有口袋,那就在外面罩一件棉布的罩衣,薄薄的一件,罩衣是担心孩子不注意弄脏新衣服才穿的,可是大年初一的这件罩衣,它的作用是它的大口袋,这在过年前购置衣物时,预先想好了的。孩子们比大人们经验丰富。
拜年要趁早,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敲打着木门,喊着拜年啦,拜年啦,我来拜年啦!有些年纪大些的人家起得晚,都不好意思了,噼里啪啦赶紧点了鞭炮,相互说些祝福的话,那时候给小孩子说的都是:虎头虎脑,读书聪明,念大学。小孩子们并没有听进去这些,他们在意的是糖果盘里的那些糖果,瓜子花生往他们口袋里塞,是坚决不要的;小红枣儿就拿几颗在手里就好;拿在手里也不急着走,看着糖果盘,伫在那里,等着人家从房间里抓一把糖放进口袋才笑嘻嘻地出门。下一家,照样是这样,年龄越小的孩子拿到的糖果越多。当孩子们再长一些光景,年岁逐增,拿糖的姿势是用大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轻轻的夹起来一颗或者两颗,即便人家喊他们多拿点,多拿点,他们会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坚决不再拿了。这样势必就会被人家夸,如果是跟着父母后面,他们脸会更红。
给邻居拜年和给亲戚拜年,差别就在一碗鸡汤上。亲戚家的鸡汤必是三十晚上连夜熬好的,一大早,切好条状的糍粑一起煮的。鸡汤里面是一定要放小红枣儿的,喝着鸡汤暖暖的、甜甜的。年龄最小的孩子,优先得到一整只鸡腿,孙丽为这一不公平待遇想了很久,可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里最小的那孩子用手抓着鸡腿啃,那小孩子边啃还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孙丽。
那时,黄鼠狼给鸡拜年,真的是没安好心。村子里的小鸡被黄鼠狼偷吃了不少,等到过年的时候,鸡汤缺少材料,换成排骨汤,总觉得少了什么,加了小红枣儿进去,一样的甜,仍觉得少了什么。在鸡越少的年份里,孙丽就越爱喝炖鸡汤,不管走到哪个亲戚家,就问有没有鸡汤,鸡汤一碗要加小红枣儿的,孙丽大声说。
是从那个时候起,关路一知道了花花的妈妈叫孙丽;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关路一知道了花花的妈妈会做鸡汤糍粑。所以,我们不应该奇怪,为什么在花花家的饭桌上,关路一狼吞虎咽,把汤碗的鸡汤糍粑,全吃光了。大概世界上最好吃的,都只是妈妈做的饭吧!
妈妈,妈妈,这些年,你在哪里?关路一想起自己的妈妈,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妈妈了?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孩子;后来,不管他多胡闹,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学校了,听爸爸说,她新组建的家庭一起搬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夜深了,车厢里鼾声四起,关路一依然望着窗外,脸上一片冰凉,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他抹去了,这些年,他不断地折腾自己,东奔西走,一直不肯停下来,从另一个层面上来,是害怕吧!害怕自己停下来时,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花花还有星星陪着,珊珊还有顾风,还有一对儿女,而自己,自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