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家十七年了,他送自己上轿,老泪纵横的样子,可实实在在不像个出家人的样子。
师父行侠江湖近四十年,淡泊自甘,鲠介自持,别人送得来酬恩的银钱物品,黑道人物送的,他一定接过来叫他自己送回原主,白道人物送的,他接过来一定托本人去施舍寒衣热粥,他以医行侠四十年,炉中金丹存命,手上金针渡世,重伤绝毒不知救过多少人,从来不破例收礼的,别人送来给自己做添妆的,他可是破例全收下来了。
安洁坐镜前,觉得自己新婚三天,从来不曾象现在般这想过家过。
她用牙梳,梳着长发,梳得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又柔软,然后挽成髻用玉钗插上。
司南誉在一边调脂弄粉,这时递了过来。
安洁将宫粉抹匀,再点了胭脂,却又拿手巾来擦去,又重匀宫粉,再点胭脂。
司南誉见她又有想拿手巾去擦的意思,不由笑道:“从来脂粉污颜色。肌肤已然润白,抹粉不会更白,双颊已然晕红,再点胭脂也不会更红。”
司南誉坐在安洁的身后,看见安洁在镜里白了他一眼,竟态消魂,更加得意了,笑道:“脂粉都只帮不是美人的忙,如果是美人嘛,徒然污了天然的颜色。安姐,你说我的话可对?”
安洁从镜前回身,笑对司南誉道:“照你的说法,我真是天仙化人了?”
司南誉有点得意,又有点痴情的道:“自然是如此。安姐本来就心肠慈悲,貌若天仙,所以称做慈心仙子。”
安洁笑着取笑他道:“胭脂宫粉可都是你要我抹的,依你的说法,我到底是美人呢?还是不美的人呢?”
司南誉只是呆呆而笑。
安洁笑道:“你说,你说呀。”
司南誉看看赖不过去,笑着辩道:“安姐自然是第一美人,不待问而知。”
安洁却不肯放松,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饭前饭后,都逼了我浓妆艳抹的打扮?”
司南誉笑道:“我私下许了心愿,要替安姐作这些调脂弄粉的事情,便只得委曲安姐了。”
安洁微微有点感动,说道:“你许了心愿,我怎么不知道?”
司南誉憨憨的笑道:“十一年前,小弟七岁受安姐奔马蹄下求命之恩,私下便立了这个心愿,安姐自然不知。”
安洁听他小小年纪却出这些怪主意,笑道:“你怎么想起这个念头的?”
司南誉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安姐救了我,又诊出六阴鬼脉之中,暗藏绝脉,常常留小弟住在梅林小筑,请狄老师替我诊治。”
稍停续道:“早上起身安姐总是将脸洗了便去院中练剑,有次我问安姐道:‘大姐姐,你为何从来不擦粉呀?’我还记得安姐将脂粉拿在手上轻轻颠了颠,说是:‘唉,这些东西调弄起来怪烦的,不用也罢。’小弟听了这句话,便立下心愿,将来要替安姐做这件事情。”
司南誉缓缓而谈,他将童稚往事记得清清楚楚,使人不得不相信他,语语出自真诚。
两人双手相执,双眼凝视默默无言中,有一片柔情与密意。直至小云小倩前来相请,方始携手而出。经后园上了湖边画舫,缓缓往里西湖的梅林小筑划去。
梅林小筑在里西湖的宝石山下,一片梅林之中,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极为幽静。画舫距岸还有丈余远,慈民仙子吴安洁却已将三天在夫家所受的拘束,送与了湖上的清风,飘身上岸,直往门口鹄候的老父与师父飞去。
两老面上都是一片欢容,接了他们夫妇入内,坐下来大家只听慈心仙子一个人咭咭咯咯,如清溪、如流水般往下说去,三天的事情都巨细靡遗,层次分明,说了个干净利落,可见她回家心中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