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火车站广场上的公交车站那里,第一班通往矿机的公交车来了。
张建国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背起自己那个大旅行包,出了候车室,向着公交车走去。
黎明的光影里,广场上一片狼藉,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慢慢收拾着遍布广场的垃圾。
十五过后,依旧是春寒料峭。而这时候,南方早就春暖花开,遍地葱绿了。
张建国昨晚在候车室里基本没有睡着。里面有许多被闹元宵的队伍堵在里面不能回家的旅客,不大的候车室挤的满满当当,抽烟的,脱了鞋,散发自己脚臭味道的,打呼噜的,孩子哭大人闹,这样的气氛,他根本睡不着。
再说身上还带着那么多钱,在这样的环境里,比在火车上还危险,他就更不敢睡实。
到这个时候,他就想明白了,坐飞机,不一定就是图快,更多的时候,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大众化的环境,让自己的身体少受点罪。
天刚刚放亮,公交车上没几个人,有不少的空座。
以往的时候坐车,这车上都是挤得满满的,人挨人的。有了那些小痞子之后,车门上下车的地方,更是让他们给闹的乱哄哄的,好趁机下手。
不仅偷钱,还趁人挤的时候沾女人便宜。张建国就曾经亲眼见过,他认识的几个矿机小痞子,把一个女孩挤在中间,上下其手,最后将女孩的胸衣都给扯掉了,吓得女孩哇哇大哭,车上众人敢怒而不敢言。
现在时候还早,那帮小痞子还没上班。再说这两天城里闹元宵,他们在城里上班就赚够了,还有不少给弄到派出所里去,暂时出不来的,这公交车兴许可以安生两天了。
张建国走到车厢后部,找了个双人座,把那个大旅行包放到里面的座椅上,自己做在外面。
这样的环境,他觉得安全了,在售票员过来买票的时候,就对她说了自己下车的地点,嘱咐她到站叫他一声,然后就闭上眼睛,很快睡过去了。
张建国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八点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去上班了。
他推开他爹家院门的时候,看见他爹孤零零地一个人,穿了件黑棉袄,坐在窗户下面的太阳地里。
张顺才看见二儿子,昏黄无神的眼珠里,突然就泛出了光芒,然后就老泪纵横了。
媳妇在屋里,听到张顺才的哭声,赶紧跑出来,看见两年多没见的二儿子,止不住扑过去,扑到儿子怀里,放声大哭。
张建国抱着母亲,站在那里,旅行包扔在地上,也忍不住泪水横流。
张顺才坐在那里,终于止住自己的眼泪。待张建国哭一会儿,这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好哭的?”
张建国这才放开他妈,提着旅行包,又用一只手,去扶他爸进屋。
张顺才甩开张建国的手说:“我身体还好好的,用不着你扶。”
说罢,竟然站直了原本佝偻的身体,率先迈步进屋了。
原来,这家伙一副病殃殃的样子,都是装的。让别人看他一副快入土的样子,可怜他。他动乱那时候干的那些缺德事,就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他还不到六十岁,身体除了得那次中风,就没得过其他疾病,一直很好。只是他长的天生瘦弱,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而已。
进了屋,媳妇就去给张建国做饭,张顺才示意儿子和他坐在沙发上,询问他在南边做的怎么样?
张建国就把自己在南方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地和张顺才仔细说了。
张顺才听张建国说完了,这才点点头说:“你比你哥强多了,知道忍辱负重,不愧是我的儿子!”
接着就说:“你在信里说,你已经开始自己的事业了,我本不该叫你回来。可是,你哥这个畜生,他眼里只有钱和女人,根本不知道事情轻重。我怕你不回来,他能把更大的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当真把我给出卖到监狱里去!”
张建国就劝慰他爹说:“爸,没那么严重。我哥再缺心眼儿,也不能把这么大的事情,捅到外面去。再说,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来就子虚乌有,就算别人知道了,也没有拿这个当真的。”
张顺才就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运动的时候,那些被定成坏人的人,你看看他们的罪名,哪一个能跑的了历史问题?哪一个的问题,不是子虚乌有,经不起推敲的?只要别人想整你,死的都能变活的,怕的,恰恰就是这个子虚乌有!
把你弄进去,有的是手段让你自己承认。你承认了,没有也是有了。”
张建国就笑了说:“爸,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究证据,不是过去了。”
张顺才嘿嘿两声说:“你还是太天真了。手段服从需要,到哪一天,哪一个时代,其根本性质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变化的,只是换了个说法。”
张建国知道他爹受运动的流毒过于深了,过去形成的那套害人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无法自拔了。
他不想和他爹争辩,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问他爹:“爸,我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