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公主回想起上辈子的记忆。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前世,她嫁给了黎郎, 夫妻恩爱, 夫唱妇随, 两情相悦。
她也知道黎郎还有一个妾室, 不过谁叫她喜欢黎郎,也就忍了。结果后来又得知那个妾室原先不是妾室而是正妻,她心有不甘,逼着黎郎斩草除根。
皇室的公主,视人命如儿戏惯了, 哪里知道这个妾室竟然才是真正的皇室公主,而她, 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事情真相揭露,皇帝首先发怒,在猎场逼死了黎郎,之后又降罪于她,撤去了她的公主府,收回了她的公主玉牌, 逼她即刻搬去谢家,宣布从此皇室再无她这个公主。
谢家身处遥远的广阳府, 她若是真的回去,一个人还有什么活路?而且, 黎郎的母亲并不待见她。
基于这个原因,宁安多次求情,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不肯相见,她又托人求见太子,太子拒绝出宫见他……只有皇后命人送来了千两黄金,并几十个宫女侍卫。
想到这里,宁安望着太子身影的眼神,更加怨恨——
为什么,你们往日那么宠爱我,事情真相揭开后,却只有母后肯毫无芥蒂地照拂我,为什么你和父皇不可以也假装无事发生过,我们依旧还是一家人?
若不是母后援手,她失去了黎郎,早就上吊随他去了。
不就是害死了陈絮儿吗?又不是她亲手杀的,凭什么要夺去她的公主之位,将她赶回穷困潦倒的谢家!
后来她回谢家,和谢王氏那个死老太婆两看生厌,郁郁而终,皇帝太子甚至没有派人来吊唁。她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皇帝和太子追封陈絮儿为圣德公主,却忽视她的存在,气得眼前一黑。
醒来之后,她回到了自己十一岁那年。
原来是上天也看不过去,让她重生弥补这个遗憾。
这一世,她不但要抢先定下黎郎,还要杀了陈絮儿和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人,让她的身世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
“皇妹,你在看什么?”
突兀的一声关心在耳边响起,宁安回过神,这才发现她的眼神太过放肆,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队伍停下来,太子骑着马回到马车边,低头问了她一句。
她心里生出一股被打扰的恼怒,噌地一声放下车帘,拒绝理会这个惺惺作态、叫人厌恶的男人。
太子:“……”
太子抿唇,回首看了眼周无良。
周无良挤眉弄眼,示意道:我说的没错吧,宁安公主是个假货,而且已经知道真相,这次出去就是要斩草除根的,你跟来碍了她的眼,她心里怨恨你,巴不得你死呢。
太子垂眸,忍不住回想起刚刚一回头,皇妹那满怀恨意的眼神,心里浮现难受和委屈。
如果你真的不是我皇妹……我也还是把你当成妹妹看待啊,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从第一次听周无良说起这个可能性的不相信,到现在的半信半疑,太子也越来越多地发现了宁安公主的不对劲。
尤其是宁安公主越来越浓烈的敌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让他想要假装不知情都不行。
这一次,宁安要去湾头村,又是为了什么呢?
太子看了眼暗沉下来的天色,闭眼平复呼吸,吩咐车队继续赶路。
一行人很快到了湾头村村口。
村子里大部分居民都去参加谢黎成亲的流水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两条大黄狗在村口溜达,好奇地盯着这群陌生的客人。
太子摆手示意队伍停下,调转马头,向马车靠近,高声叫道:“皇妹,你让宫女看看,我们走的路对了吗?”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是宁安公主身边的宫女,紧张地低着头道:“奴婢不记得了,只知道叫湾头村。”
太子盯着她看,见状皱了皱眉:“罢了,孤派人去问问。”
宁安公主到了广阳府之后提出,她身边的大宫女五岁入宫,十几年没有见过亲人,想要回乡访亲,她既然来广阳府游玩,便打算送宫女回去一趟——周无良说这是宁安公主想的借口,因为那个和他长得相像的小姑娘就是长今县湾头村人,公主去湾头村,一定不怀好意,让他们加紧跟上,千万别疏忽,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现在小宫女这么紧张,一点路不认识,他可不可以认为周无良说的是对的?
太子心里叹气,既不安又恐惧地发现,周无良说的话正在一步步成真。
……
另一边,谢家。
酒过三巡,天色暗了下来,酒席上越发热闹。
谢黎被人灌了不少酒,神智有些迷糊,揉着太阳穴,索性趴在酒桌上装睡。
一群人大失所望,放过谢黎,继续你来我往地敬酒。
谢黎趁势脱离了酒席,往后院去。
宴席里来帮忙的姑娘们已经撤了,喜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院静悄悄的。谢黎推开新房的门,微醺地走进去,发现絮儿果然没有听他的话老实上床睡,而是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他,红盖头还没揭开,靠坐在架子床的床头支柱上,脑袋小鸡啄米般一下一下往下坠。
谢黎轻笑一声,掀开她的盖头。
突如其来的光源让絮儿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一副睡懵的模样,看向谢黎,呢喃道:“少爷……”
“叫什么少爷,叫夫君!”谢黎捏了絮儿的耳垂一下。
絮儿吓了一跳,看着谢黎,耳垂悄悄地红了,低声道:“夫君。”
谢黎满意地嗯了一声,就势坐在絮儿身边,抬手将她搂进怀里:“夫人真乖。”
他抬起絮儿的下巴,笑着浅浅地吻了絮儿唇角一下:“差点被他们灌晕了,幸好我机智装醉。为了见夫人,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絮儿一笑,靠在谢黎的肩上,促狭道:“怪不得有些熏人。”
“熏到你了?”谢黎皱眉,“少爷去洗把脸,你等我回来。”
絮儿抬头,目光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快点回来。”
谢黎答应一声,起身走出新房,在后院里寻找热水,刚洗了把脸清醒许多,要接着回新房,就被人叫住了。
谢王氏:“黎哥儿,你去外面看看,有人来闹事。”
谢黎皱眉:“怎么了?”
谢王氏脸色难看,气得全身发抖:“来了一队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里面有个女子,张口就叫你出去。乡亲们回答你去洞房了,她当场叫人砸翻了好几桌的酒席,说你不出去就一直砸。”
谢黎一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随着谢王氏的脚步说:“我出去看看。”
走到庭院入口,看清里面的场景,谢黎眉心不可避免地紧拧。
竟然真的是宁安公主!
果然,他就不该相信系统的屁话,说什么宁安公主在方园百里之内,这是百里吗?不过两刻钟人就到了,可见系统冒出来的时候,宁安公主距离湾头村不足十里路。
眼看宁安公主身边的侍卫将酒席砸了个七七八八,谢黎站不住了,干咳一声站出去道:“你们是什么人。”
庭院里乱七八糟,宁安公主站在中间,身边簇拥着两个宫女,更远处是侍卫,还有院子里影壁的阴影下站了两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外门似乎还有看守马车的几个侍卫……一共二十几人,听到这句话,全都看了过来。
——陌上少年,面如冠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一身红色喜服,负手而立的少年毫无争议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见谢黎出现,受惊的客人纷纷蜂拥而来告状。
谢黎点点头,安抚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向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姑娘,听说你要见我,不知道是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这一世,他是绝不可能去做什么驸马的,面对宁安公主如此激烈的反应,为今之计,只有装傻可行了。装不认识,装不知道她重生,装无辜,反正前世宁安公主也知道,原主在她之前有过一个被贬为妾室的夫人,他今日成亲,除了时间出差错,提早了几个月,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宁安公主似乎被这句疏远的“姑娘”伤得不轻,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被宫女扶住之后,脸色难看地瞪着谢黎。
“你,你好大胆的胆子,竟然背着我另娶他人!”
谢黎:“……”
宁安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单蠢冲动啊,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脑残的话?她难道分不清前世和现世吗?
谢黎心里嗤笑,脸色淡然地解释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宁安公主满腹委屈,她重生后马不停蹄来找黎郎,黎郎竟然还要娶那个女人,将她置于何地?她扬着下巴,高声道:“本宫是当朝公主 ,看上你了,你说吧,跟不跟我走?!”
话一出口,满室寂静,众人的目光半信半疑,落在宁安公主身上。
她带着东珠,全身锦绣绫罗,虽然容貌平平无奇,身后簇拥的丫鬟打手却摆明了她的身份不一般,说是公主……未必不可能啊?
大家的视线落在了谢黎身上。
谢黎既然知道宁安公主重生后没有进步,还是和前世一样的没脑子,听到这句话,自然一点也不意外。
记忆里,这位公主说出来的惊人之言,数不胜数……
谢黎收回思绪,冷着脸开口:“不管姑娘是不是公主,在下已有妻子,不可能跟你走!”
宁安公主:“你……”气得冲上来要扇谢黎的耳光,她身后有人干咳一声,插嘴道:“宁安,住手!”
宁安公主脚步不停,完全当做耳旁风,怒瞪着谢黎举起手。
太子皱眉踏出一步,从阴影里现出身:“拦下她!”
周围侍卫立刻冲上去拦住宁安,宁安气恼,一个耳光抽在为首之人身上:“滚开!”
“宁安,你够了!”太子很是气愤,感觉皇室脸面都要丢光了,大跨步抓住宁安的手,狠狠地甩开,“你的气度和仪态呢!”
宁安被甩了个趔趄,还好有宫女扶住,破口大骂:“你竟敢对我动粗!我回去要和母后告状!”
太子脸色难看到阴沉:“宁安,你来湾头村,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无良说她来斩草除根,可是她却奔着一个陌生男人而来,在对方的成亲宴席上撒泼,像市井里泼妇般毫无自尊自爱的仪态,他实在摸不明白。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宁安公主。
她看着太子,那仅剩的脑子忽然灵光一现,冒出一个点子。
这一世,她本打算先下手为强,趁陈絮儿还没嫁给黎郎的时候杀了陈絮儿,如此一来,没有人解开真相,她将一直是金尊玉贵的皇室公主。
结果太子非要跟着来,害得她用了两天思考,才想到借口来湾头村。这不,时间拖了两天,黎郎都已经成亲……
既然太子他执意跟来,就别怪她利用。
如果陈絮儿死在太子手上,即使真相揭开,陈絮儿的死也和她毫无关联,而是太子杀死的。到时候,看看这个疼爱妹妹的太子殿下是什么心情吧。
亲手杀死了亲妹妹,一定能够叫太子痛不欲生吧。
宁安得意笑了,转头看谢黎:“你娶的人叫什么?”
如果还是陈絮儿,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
宁安公主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谢黎不想惹她,可是她这句话问出来,无论他怎么回答,她都注定要炸。既然如此,就炸大点,让她明白现实。
这不是前世,他还没有中状元迎娶她!
谢黎冷淡地瞥过来:“无可奉告!”
宁安果然炸了,完全想不起来刚刚的计划,火气上头,跳起来扬手又是一耳光扇过来。
谢黎皱眉,向左让了一步,“啪”一声,宁安的耳光落在了两人之间的太子脸上。
太子:“……”
谢黎:“……”
不但他们两人没反应过来,宫女侍卫们也纷纷傻了。
宁安公主再受宠,她也只是一个公主啊,怎么比得上未来的一国之君,如今的东宫太子地位贵重?
只有宁安看不见,火气上来,一股脑还要追着谢黎打。
太子冷喝:“打晕她!”
侍卫再不敢耽误,一手刀上前,带着晕倒的宁安公主退出去,抱上马车放好。
太子留在原地,僵着脸色,感觉十分丢脸,拱了拱手,向谢黎道歉:“家妹从小受宠,性子任性,实在对不住。”
“没事。”
演戏演全套,不能让人发现一丝不对劲。
面对记忆里关系很好、还算熟悉的太子,谢黎却装过陌生的样子,奇怪地问了一句:“不过,她真的是公主?”
太子艰难地笑:“自然不是,家妹……脑子有问题,对不住了,你们的损失我们一定赔偿。”
谢黎点头:“原来如此。”
太子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刻送了银票上来,统共十几两银子的酒席,一赔就是百两。
谢黎脸色自然地接过,拱手道:“阁下一定记得关好令妹,不然三番五次的,就是家里有矿也挡不住这个赔法啊。”
太子叹气,摆手表示多谢提醒,转身要走。
谢黎站在原地目送,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