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茶杯被轻描淡写的扫出去,瓷杯边沿擦着谭稹的鬓角划过,割断了花白头发和纱帽系绳,余势不减,砸在了一名官吏的椅子上。
哗啦——
椅子四分五裂,就坐的官吏摔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谭稹的话语戛然而止,冷汗自额头滚下,迟疑片刻,咬牙双膝跪地,眼中满含愤怒。
曹华斜靠在太师椅上,手指轻敲桌案,扫视着在场诸多官吏:
“今天集会,商量什么来着?”
诸多官吏噤若寒蝉,还是后面的一名县尉,哆哆嗦嗦开口道:
“方腊攻下睦洲,形势严峻,商讨如何平叛,以及惩处睦洲失职的官吏。”
曹华点了点头:“清溪县知县陈光,睦洲知州张徽言弃城而逃,致使无数百姓和守城将士横死,不杀不足以振大宋纪法。去把人带过来,斩首示众。”
“这——”
满场哗然,所有官吏都是抬头带着几分错愕。弃城而逃确实该死,可陈光、张徽言二人第一时间就来杭州请罪,天子已经开了恩。而且大宋开国以来便刑不上士大夫,知县陈光一个芝麻小吏,杀了也就杀了,一地知州岂能说杀就杀?
谭稹抬起头来,怒声道:“曹华,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曹华从腰间解下长剑,屈指轻弹,剑出半寸,显出瘆人寒光。
谭稹怒火中烧,却也只能缓和了语气,冷声道:“即便要杀,也得先请示圣上,由太师、王相定夺,你岂能自作主张?”
曹华抬手揪住谭稹的衣领,拉过来,把雪白宝剑凑在他的眼前:
“老子能先斩后奏,你是才知道,还是忘了?”
谭稹一愣,他还真忘了这茬,曹华这把剑,确实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是天子御赐特许。
“只有谋逆叛国之大罪,你才能先斩后奏...”
“敌军来袭弃城而逃,不是叛国是什么?”
谭稹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少许,黑羽卫压着两个不停求饶的官员来到的大堂外面,凄厉哭嚎随着手起刀落戛然而止。
两颗人头血淋淋的人头拿进来,放在大厅中央,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
所有官吏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谭稹死死攥着拳头跪在地上,沉默许久:
“曹华,你也弃城而逃...”
曹华轻轻点头,转而望向谭稹:
“我在睦洲守了六天,两千将士死伤过半耗费六十万两白银,想方设法才勉强守了六天。谭大人的援军,去哪儿了?”
谭稹吸了口气,咬牙道:“本官知晓睦洲战事危急,调遣观察使王秀携一万兵马飞速驰援,只是...”
“结果了?”
曹华手肘撑着膝盖,俯身,居高临下的盯着谭稹的双眼。
谭稹沉默片刻:“本官有用人不明之责,但你若再多守几天,容我调遣其他兵马驰援...”
“守几天?”
“........”
谭稹呐呐无言。
全场官吏鸦雀无声。
离睦洲最近的王秀溃败,周边可用之兵就只剩歙州的七千禁军。歙州也要守城不可能驰援睦洲,那就只能从更远的杭州、秀州调兵。杭州城驻扎的一万五厢军战斗力远不如禁军,近三百里路程跑过去至少七八天,到了还不一定打的过。其实王秀的援军一溃败,睦洲就已经必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丢掉一州之地的责任,没人敢承担罢了。
谭稹沉默了许久,只是沉声道:
“未得调令弃城而逃,本就有失城之责,你夺了叶居中的指挥之权,如今丢了睦洲....”
曹华点了点头,倒持着长剑,把白绳缠绕的剑柄塞到了谭稹手里,剑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曹华弃城而逃,不杀不足以振大宋纪法,给你个竖立威信的机会。
来!
手轻轻一动,我曹华的脑袋就是你的了。”
谭稹跪在地上握着长剑,脸憋的通红,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了。
“动手。”
曹华眼神冰冷:“既然说我丢了睦洲,我能杀陈光、张徽言,你为什么不能杀我?”
谭稹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只是盯着曹华的眼睛,一言不发。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冷汗浸湿了大多数人的官袍。
赵霆、张禄等人低着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石砖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在针落可闻的大厅中十分清晰。
僵持片刻,几个官员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两位大人算了吧,战事迫在眉睫,当商议如何平叛,咱们在这里斗气,反而给了方腊喘息之机。”
“是啊是啊!”
“两位大人息怒,有话坐下来谈....”
有人带头,所有官吏连忙起身拉架,各种劝说安抚。
曹华从谭稹手中拿回了佩剑,慢条斯理插在腰间,才站起身,走到大厅侧面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了茶杯。
谭稹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握了握拳,终究是一言未发,重新坐回太师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方腊逆贼......占取睦洲后,必然乘胜追击,谋取歙州、杭州两地....”
诸多官吏重新坐下,全神贯注认真聆听,也偶有发言者。
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躺在大厅中央,没人去看,仿佛方才的对峙,从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