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蚕头的叮嘱,志远摇摇手,让蚕头别说了,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想把头往墙上撞。
他还清楚的记得,几年前,在他娘的坟前,他爹杜海山骂他的一句话:“我们杜家白养了你!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杜家没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
那一回爹爹不理他,曾经是他最惨痛的记忆。
他怎么可以杀人?!如果他杀了人,他爹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如果他杀了人,他爹爹海山,就算肯放过他,也会不要他,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听古蝎子的话,会生不如死,这个,他绝对相信。
志远看着眼前的墙,以他的功夫,边上蚕头又不知他会功夫,没有防范,他一个猛磕,把头撞在墙上,应该能一头碰死吧。
那么,一切的烦恼就都结束了。
志远纠结着,理智告诉他,自己一头碰死,绝对比不听古蝎子的话,又落在他手里强。志远有预感,到时会是生不如死,想求死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可看着眼前的青砖墙,他却没有死的勇气。
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他留恋的爹爹,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他想做的事,不是因为他还有发誓要报的仇还没有报,什么都不是,仅仅就是对于死亡本身,本能的恐惧,已经让他做不出那个后退一步,然后把头往墙上一个冲顶,这么简单的动作。
在矿山,也几经生死,在生死关头,在矿山那是奋力求生,现在又是生死关头,却要求死……
自杀,那得多大的勇气。
志远心里绝望又羞愧,原来他是这么的……怕死!
怕之外,也还有不甘。
从小他被人叫做野种、灾星,他的亲生父亲不要他,他的亲生母亲为了他,一头撞死在他父亲家的门柱上,记事以后,杜家的人在他面前极少提及他的亲生父母,但他总悄悄的从别人那里收集亲生父母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从原三江好军师虚云和尚那里,打听到关于他母亲的点点滴滴。
他恨他的生父,即使火磨林家就在奉天,家大业大,大富大贵,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林家认回他的生父!
他爱他的生母,多少次在心里暗暗立誓,以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为他那个受尽屈辱的母亲争一口气,人家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此他刻苦读书!等他长大了,也一定要向林家报复,为他的母亲出一口气。这些想法他一直埋在心里,即使在海山面前,也不露一丝丝。
他的亲生母亲,是自己一头撞死的,现在自己也一头撞死?这要让林家那些害他母亲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笑坏了吧,他真的不甘心!
生死关头,志远才突然看清自己,原来爹爹,并不是他的一切,自己心头坐着的,除了他爹爹海山,还有那个他已经记不得模样的生母,和她所受的屈辱。
那一回爹爹不理他,曾经是他最惨痛的记忆,但到现在,那已经不是最惨痛的了,被古蝎子拐卖以后,这短短的几个月,他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
和石头的生离死别;偌大的03工棚,前一天还人满为患,隔一天就和小伙伴们生死永隔,孤零零的凄惶;万人坑的累累白骨;夜夜啼哭的“蚕”;还有那该死的古蝎子、周扒皮、黄二麻子,他们还没死呢!
虽然只要狠狠心,把头往墙上一撞,就再不用受苦,再不用害怕,但志远实在是既不敢,又不甘!
“小六爷!小六爷!”蚕头急急叫到:“老爷子叫你进去呢!”
见志远只管看着他发呆,急了,抓着志远的小肩膀,就是一通摇:“我的小祖宗,醒醒啊,里头老爷子饭都吃好了,叫你进去了呢!你这是咋了?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你就先吓成这样?”
志远一愣,是啊,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自己就要死要活的,这是被古蝎子吓傻了么?!
志远看一眼房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既然没有勇气自杀,那就去面对吧,或者侥幸,投名状是个很容易的东西呢?
然而,没有侥幸。
志远这几个月,几乎是连连的走霉运,如果有镜子照照,肯定会发现印堂正发黑呢,哪里会有什么侥幸!
坐在炕头上的古蝎子,狠拍了一下炕桌,“呯”的一声,吓得志远一哆嗦。
古蝎子目光凶狠的剜着志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砍不砍?再不砍他们,就等着砍你吧!”
志远依然低着头,紧捏着衣角,抵抗着内心的恐惧,死都不作声。
上房里,古蝎子和黑心虎坐在炕上,其它徒弟们坐在八仙桌边。
进门处则有被底下人抬来的一个长木案,上面有两个被蒙着眼、勒着嘴,绑着手脚的男孩子,一个比志远大些,约十一、二岁,另一个看上去最多八、九岁,比志远还小。正被几个穷凶极恶的大汉,摁在案板上。
这是被古蝎子刚撸回来的两个男孩子,而志远的投名状就是把他们砍成“蚕”,大的那个要两条腿都砍下来,小的那个只砍一条腿,但还要砍掉一条胳膊。
案板上一把利斧,这就是工具!
这么残忍,志远怎么砍得下手!
古蝎子向黑心虎摆摆头,黑心虎立即起身附耳过去,古蝎子在黑心虎耳边轻声交待几句,黑心虎就像志远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