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拉志远一起坐在石阶上,问志远要钢笔。
志远今天穿的是借来的长衫,并把戴莹芳送他的钢笔,别在了衣襟上。这是时下很时髦的打扮。
李熙拿着志远递过来的钢笔,苦笑道:“小远,你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有缘吗,这支钢笔,原是一位英国银行家送我的礼物,是一对的,你看,这个图案,就是那位英国银行家家族的族徵,这对笔,我回国后,一支给了我的长女李纯,另一支,送给了我好友戴立德的独生女儿戴莹芳,小远,我知道你在北平冒死救莹芳的事迹,只是没想到,莹芳又把笔送给了你,而让我,在今天,又见到了它!”
志远大吃一惊:“啊?先生认得戴老师?”
李熙微微点头:“当然!我和她爸是好朋友,也同是工业救国的践行者,我也是北平红卍字会的创始人,戴兄是会长,而我是十三位理事之一,你向莹芳示警之后,立德兄怕那幅《五色鹦鹉图》为莹芳招来灾祸,想出手,但没人敢收,当时我不在北平,知道后让家里人买下了那幅画,不曾想没了那幅画,戴家还是遭遇了灭门不幸。
志远呆呆的看着李熙,他是真没想到,世界会那么小,世事会那么巧,自己和李熙之间,还有那么多的渊源。
两人身上都没有纸,李熙找出自己的手帕,以自己的膝盖做垫,在手帕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志远。
志远看那帕上写着:
连山兄:
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持信人杜志远,品学兼优,钟灵毓秀,既是贵讲武堂之新学员,亦为我所珍惜之人,望连山兄在可能之范围内,给予照顾提携,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下面是李熙的签名和年月日。
志远捧着信帕,又惊喜又感激的看着李熙:“先生,这信上的连山兄,可是东北讲武堂辎术科科长、教官李连山?”
“嘘——”李熙忙不迭的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志远轻声:“轻点!”然后紧张的左右看看,见附近确实没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志远被李熙所感染,连忙禁声,也警觉的左右张望。
李熙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不错,就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
志远也压低了声音:“有一场考试时他是监考官,我答卷时他经常走到我身边看我答卷,好象是很留意我的样子,考完后我问了人,知道他是讲武堂辎术科的科长。”
李熙微笑:“不错,他有眼光,你呢,知道打听他是谁,也是个有心的。小远,你身体不大好,这是我最担心的,讲武堂的医务室,条件有限,而且你爹才最清楚你的丹毒要怎么治疗,年后你去读讲武堂,如果生病了情况严重,又被堂规拘束不能回家,别硬顶着,拿这个信去找李连山,他会帮你,把你送回到你爹的身边。”
然后一本正经的低声道:“但小远,你切记联系他时要小心,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公职,我有恩于他,他会还恩,但我并不希望他因此而影响了他的前程,而他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公为私用,所以,你要注意,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他之间是认识的,你可明白?”
志远点头:“我明白了,如果真要把这信交给他,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看见或者听见。”
“嗯!”李熙表示满意:“就是这个意思。小远,你不要奇怪,我的朋友有两种,一种是明面上的朋友,比如张惠临会长那样的,另一种,是暗中的朋友,这种朋友,即使在街上见到,也会彼此装着不认识,但急时却可相依!真的有了要紧事时,他们的帮忙往往是成败的关键因素。而李连山,正是这样一位暗中的朋友,也就是为了你,要换别人,我是舍不得把他拿出来用的。”
“小远谢先生割爱!”志远承情,有李连山这样的奥援,如果丹毒上亢,可以回家,那爹爹再无阻挠他年后就上讲武堂的理由,那就不用在家虚耗一年了。
志远对李熙无比感激,起身要给李熙行个大礼,李熙却按着他:“别!不要多礼,让别人瞧见反而不好……”
快过年了,要开始办年货了,城里的市集,比平时热闹了好些。
海山坐在一个较僻静处的木墩子上,抽着烟等人,他的脚边,大包小包,全是今天他买的东西,有草药有年货,还有为志远买的衣料子,志远就要追随李熙了,得给他做两身长衫,不能让孩子在人前丢人。
吞云吐雾之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志远。
熟悉?当然熟悉,这是自己的儿子!
陌生?是因为今天儿子一身绸面长衫,衣襟上别支钢笔,脚上黑皮鞋,头发上肯定是上了头油了,油光闪闪的,还整成了个“分头”,这形象,海山看不惯!
昨晚两父子闹了别扭,今天一大早,起床后两父子一句话没有,老的去了庆三爷屋里,小的出门去找张意如借行头,准备去见李熙。
“嗬,这是谁家的少爷啊,穿成这样,还油头粉面的!”海山出言相讥,孩子去见李熙,打扮体面是对别人的尊重,这本是好的,但这也说明了李熙在孩子心目中的份量,这让海山心里多少有些酸味。
志远不言,只默默的走过来,从他爹手里拿过旱烟具,准备帮他爹再装一锅烟。
海山烟瘾蛮大的,但这会子,却从孩子手上拿回烟具,插回后腰上,孩子肺弱,在他面前,海山抽烟一向有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