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李熙想着饭都不吃,就先去眯一会儿,谁知家里的那个讨债鬼,却不消停,李熙才下了车,在家里负责看着志远不准走出房门的大温,就迎了上来:“东翁,哥儿吵着,要见您。”
李熙冷哼一声:“那小子,是急着为那个厨子求情,想我去搭救呢!让他急去!”
李熙已经晾了志远两天,一来是忙着送“货”,二来也是故意把他关在房里不理他不见他,李熙那天,扔出一句话,说志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李熙料定志远,必然以为那个叫林有的厨子,现在已经被特务盯上甚至已经抓起来了,肯定内疚、着急,估计已经快急死了!李熙就是要志远内疚着急,晾他晾得越久,当告诉他梅子瑜已设法“救人救彻”,林有也平安无事时,心理落差也才越大,折服他的效果也会越好。
李熙这回偷运梅子瑜出关,冒这么大的风险,除了投机铺排后路,也是为了收志远的心。
李熙出任伪满高官以来,志远既没有表现得欢欣鼓舞,也没有表现出深恶痛绝,师生二人,像有默契一般,都回避着相关话题,虽然表面上,志远守着李熙的教导,“非常时期,只经商,不谈政治”,忙着抢收各地便宜的商业资产,对时事政治闭口不谈,但李熙知道,志远必然是有政治上的倾向的,他受他爹杜海山的影响极深,杜海山跟随庆文秀参加江桥抗战,志远对日本人和“汉奸”,肯定不会有好感,他越是回避,越是说明他不认可自己的老师当了满洲国的高官,而他去救梅子瑜,更是暴露了他心里对反满抗日分子的同情。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做点什么,让志远对自己钦佩崇拜,李熙都担心,志远那小子会头脑发热,和自己这个“汉奸”划清界线,跑回浑河堡找他爹去了。
李熙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晾孩子太久。
上回孩子从日本逃学回国,晾了他几天,结果孩子生病了,这小子,重情!现在,孩子的烧虽然退了,但病后若着急上火,对身体实在无益。
况且这两天忙着送梅子瑜出关,已经两天没见过孩子了,心里怪想的。
李熙挥开大温,手指儿一勾,把朱厚辉勾到跟前,小声吩咐道:“‘货’已发出,可以和善德摊牌了,‘货’我尚且冒险救助,何况是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叫他放一万个心!送‘货’出关这事儿,有多难多险,你给我添油加醋的,把能告诉他的部分,告诉他!添油加醋,明白?”
朱厚辉点头:“明白!东翁放心,我保证让哥儿听完,对东翁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愧疚、感激涕零!”说完,心疼的扶着李熙:“其实,不用添油加醋,就看东翁熬出来的这两个黑眼圈子,人都快累瘫了,是个人,都会心软的,何况是哥儿,他最知好歹……”
李熙点点头:“那我先去睡会,真顶不住了,晚饭我不吃了,叫厨房帮我备宵夜吧。”
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对朱厚辉道:“我不回房,在书房里休息。”
朱厚辉会心微笑:“明白!”
若李熙回房休息,哥儿碍着师母,不好留在老师跟前伺候,书房就很方便了。
朱厚辉知道,被关在房里几天的哥儿,今天算是“放监”了,想着东翁和哥儿晚上在书房必有一番“父慈子孝”的互动,朱厚辉从心里为东翁高兴。
李熙在书房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睡醒时,身上原盖的外套不见了,代之是一张柔软的毛巾被,而他视为已出的志远,果不其然的安静的守在边上。
李熙才坐起,志远忙过来给他披上一件长衫,跟着,就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香茶:“老师,温的,不烫……”。
李熙接过看了一眼:“怎么不是银针,是玫瑰花啊?”
虽说不是他平时习惯喝的君山银针,还是喝了一口,香浓甜轻,和而不猛,入口很舒服,滋味不错,又喝了几口。
“夜深了,喝银针怕老师一会睡不好,所以给老师泡了这玫瑰,喝这个,好安眠。”志远说着,就往门外走:“我给老师拿宵夜去。”
宵夜是鲜肉馄饨,另有四样精致小菜,李熙家的厨师,是从某大酒家挖来的名庖,他做的鲜肉馄饨,鲜肉馅起胶多汁,薄皮爽滑,很好吃。
李熙坐在书桌后,舀起一只馄饨,放入嘴里一咬,馄饨的汁水在嘴里绽放,味道与平时不同!李熙停了嘴嚼的动作,抬头瞟了志远一眼。
志远面带微笑,期待的看着李熙:“我让大师傅加了点东西在馅里,老师,好吃吗?”
李熙已经舀起第二只馄饨,赞不绝口:“好吃!非常鲜美!竟然在肉馅里加紫菜,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
“这是我在日本自己包饺子,偶然发现的。”志远笑着,故意给李熙捧臭脚:“老师好厉害,就这么一口,就吃得出是加了紫菜?”
“哼!”李熙得意洋洋:“你以为,你老师这‘老饕’,是浪得虚名?我可是出了名的美食家!什么东西没吃过,食材里有些什么料,没什么是我这条舌头品不出来的!”
一气吃了七、八个,见边上志远一直站着,眼光光的看着碗里的馄饨,李熙将一只小菜碟倒空,舀了三只馄饨并一些汤在里头,递给志远:“一副馋样,想吃是吧……”
才待递双筷子给他,志远已经端起小碟,低头吸了一只馄饨在嘴里嚼,然后大赞:“大师傅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好鲜啊……”
李熙把筷子递给志远,笑嗔道:“注意吃相!”
吃完,李熙吩咐志远,给他泡一杯银针来。
志远正收拾着书桌上的餐具,闻言看了李熙一眼:“老师不休息?这么晚了,还喝绿茶?”
李熙推推眼镜:“少装模作样!你这臭小子,今晚对我,又是溜须,又是拍马的,分明有好多话要和我说,我都不知半夜两点有觉能睡没,没杯绿茶,怎么和你耗啊?”
志远脸红一红,麻利捧了餐具出去,然后给李熙用托盘奉上他要的君山银针。
李熙却不接,示意志远把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也起身,走到沙发那坐下,示意志远也坐。
志远却不坐,给李熙极认真的做了一个揖:“老师,梅子瑜的事,我不和老师事先商量,就自做主张,陷老师于险境,让老师为我操心,为我冒险,老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