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豪质问志远,他不明白志远为何出尔反尔,不肯装病回家。
志远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因为你!因为你中午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说得对,当特务没什么,别真的甘心当汉奸就好,不当特务,哪里能得第一手的消息,哪里能有给狗日的下绊子的方便!你尚还有做事的勇敢,而我,却只想着缩起头来当乌龟!我不会再逃避了!他们现在要抓的,可是我的三大爷!”
中午时,特训班的学员忙得吃不上饭,每人发了两个馒头,志远向来怕同学的二手烟,躲得远远的,坐在他们正搜查的旅店院子里的石凳上吃馒头,赵文豪借机和他一起,边啃干粮边向他传达李熙的指令。
当时志远是一下子就轻松了,他巴不得可以装病回家,再不用在森田和其它特务面前演戏。心情放松之下,多口问了一句:“文豪,我看你也是个热血青年,怎么肯进这个班为日本人当特务?”
赵文豪自嘲的一笑:“进不进这个班,可身不由已,没有老头子,就没有我们赵家,老头子说我心细沉稳,要我进来我就得进来。”
赵文豪一向沉稳,在人前不显山不露水,可不知怎的,独对着志远时,希望能让志远对他有好印象,收了笑容正色道:“可老实说,我还真的不在乎汉奸的名头,明面上是不是特务有什么要紧,别真的甘心当汉奸就好。最低程度,咱出人不出力,滥竽充数废他一个兵卒,更别说有机会时还可以给狗日的下个绊子什么的!那回那个逃走的犯人,之所以能跑,是因为他捡到片锈锯片,把绳子给锯了,而他之所以能捡到,嘿嘿……”
说着,赵文豪看着志远,眼睛很亮:“呵,我可是一直都在暗中盯着你的,你啊,有枪毙张建新时枪口抬高一寸的良心,还有为了让犯人能逃跑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英勇,我可没少在暗里搅动,吸引森田的注意,生怕你被森田发现,这回你头上这伤,我可是对着老头子都帮你打了掩护,说就是踩空了摔的,省得你被老头子骂,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志远听了,对赵文豪刮目相看之余,也在心里自问,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有为三大爷留守下来的勇敢?
从小到大,三大爷对他的好,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当年秦氏使坏,把自己拘在她的铺子里虐待,每隔三天才准他回家一次,次日还必须天亮前赶回铺子里,是三大爷拍着胸脯说:“远子,别怕天黑路远,你回家,你三大爷的玻璃马车,包接送!妈了个巴子的,不就半年吗!”
志远很明白,按李熙之令,装病回家,在目前状况下,是上计。即使日后自己是杜志远,与庆文秀早就相识被森田侦知,也好推卸责任,说那时已经主动回避了。
可他还是决定抗命!
水台边上,志远对赵文豪道:“虽然我跟在森田身边,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三大爷,可若不跟着,就连救三大爷的机会也没有了!豪哥,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劝我!请给老头子回话,我虽然会小心和克制,但恐怕仍会给老爷子惹下麻烦,请老爷子见谅,如果我出了事,请老爷子不要以我为念,和我划清界线保住李家!”
赵文豪看着志远,心里百感交集,最多的是懊悔,自己臭显摆个屁啊,惹得这小子改了主意!但也有感动和自豪,原来自己对李大公子,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能让他直面生死!
一时间,心中感动,也悲从中来,但很快,赵文豪就平抑了所有的情绪,一个好的特工,首先就必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赵文豪严正警告志远:“你这不是伺机下绊子,而是成心和森田斗,你这是把鸡蛋往石头上碰,死路一条!”
志远已经把衣服拧干放在盆里,端起脸盆准备离开,临走前深深的看赵文豪一眼:“我心意已决,小心保重,见机行事!”
当晚,赵文豪把志远的话传到李家,李熙听了,脸色阴沉,很久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有李熙和朱厚辉,朱厚辉担心,哥儿如此不知好歹不听话,且不以李家为念,李家受他连累难免,他都怕李熙会心寒要放弃他了。
李熙猛然捶了一下桌子:“给文豪回话,就两个字:随便!他丫的活腻味了,想死就死吧,没人拦着!”
朱厚辉没动脚窝子,只垂手恭立,他跟李熙日久,李熙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发脾气,他分得清!
现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俩,朱厚辉倒是很想李熙能发发脾气,甚至是掀桌子摔东西,别把烦闷窝在心里。
可李熙没有再言语,坐在书桌后,眼睛看向沙发前的茶几方向。
朱厚辉知道李熙在看什么。
茶几上放着一个洋铁盒。
洋铁盒里,装的是张惠霖夫人亲手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
和这洋铁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罐君山银针,一件极品水貂皮筒子。
这些都是昨天由奉天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送到李家来的,说是中秋的“节礼”,但朱厚辉心里明白,这是东翁通过张其先向李顿调查团转送张建新的文件,张其先把事情告诉了他在大连隐居的老子张惠霖,张惠霖对身为伪国高官的李熙为民族利益竟然冒死传送文件一定是喜出望外,才让夫人亲手制作了李熙最喜欢的点心,并以最快的速度,千里迢迢的送到了长春,那点心朱厚辉尝过,一如既往的好吃,而且很新鲜,既香甜酥软,又入口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