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顺下眼睛,一声不吭。
闷坐了一会,虚云见海山不应承,就试图用激将法:“海山!远子可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孩了,若他是铁了心为日本人做事也就罢了,要杀要剐我随你去,可孩子舍命救了你和庆老三,这么孝心的孩子你哪里找去!你怎么就不能大方点儿,非要把事情做绝呢,你不准他回浑河堡,还说见了他要打死他,这下好了,李熙那边天伦之乐,咱这边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合着这十多年的辛苦白吃了,到头来是奶妈抱孩子——人家的!这大亏,你吃得下去啊?!若换是我,不但不把远子往外推呢,还要削尖脑袋,从李熙手上,把孩子抢回来!”
海山看了虚云一眼,眼神凝重中带着傲气:“正是因为他还知道将功赎罪,我才放过了他的一条性命,若他铁了心为日本人当特务,老子早就收了他的小命!小命之外,我就是不许他回家来,还孝心呢,他明知我把忠义看得有多重,明知他入继李家,我会有多伤心,还不是一样投李熙门下了?还他妈的从林家出继,以前他说过这一辈子,决不姓林,真他妈的放屁一样!他既然不稀罕姓杜,老子也不稀罕他!”
“远子怎么不稀罕姓杜了?不稀罕姓杜会连命都不要的救你?”老和尚虚云气乎乎的嘟囔:“远子是对不起杜家,对不起你,可他入继李家,明显是被逼的,你想想,他若不肯,李熙会救他?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孩子的难处,是不是非得把孩子逼死,你才开心?”
海山没好气的白老和尚一眼:“谁逼他了?”
海山心里却在想:要真的能有机会逼他倒好了,要有老子逼着,他敢入继李家?!屁股都抽烂了他!
“你!”老和尚两眼一瞪,忍不住拍了桌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打断了那个姓赵的腿,就是不给李熙面子,远子入继了李家,你这么做,你是爽快了,可孩子在李家,肯定就难做人了!哼!还把配好的药扔了,方子烧了,这不是往死里逼远子是什么?!”
海山冷哼一声,眼神比刚才更冷更犀利:“李熙从当年唱那出苦肉计起,根本就是处心积虑要夺杜家独子,哈哈佛的面目,蝎子勾的心,他对我压根就立意不良,凭啥我还要给他面子?至于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要宁折不弯,坚守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气节,还是我老杜家的孩子,为保命就认贼作父,老杜家没他这样的软骨头!”
海山眼里带着哀痛:“我去长春时,听那臭小子说话,就知道他让李熙给带沟里了,觉得只要百姓小日子好过了,让日本人管管也不是坏事,却不知鬼子压根就是想咱们中华亡族灭种!如今,他背弃杜家投到李熙怀里去了,我若还给他药,那就是是非不分,让他以为为五斗米折腰有理、认贼作父是灵活机变呢!”
虚云听了,许久才黯然叹道:“远子都入继李家了,你还这么拧着,原来是故意要远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
虚云抬头看着海山,眼里既有难过,也有欣慰:“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放下远子……”
海山没有接茬,眼神复杂的扭开了头。
老和尚长叹一声,下炕穿鞋:“唉,我是真的为远子悬着心,但我也真的服你!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也不应该再劝你,那我回去了。”
海山伸手拉着虚云的衣袖:“先生,吃了中饭再回去吧,我叫了石头的娘烙鸡蛋饼了。”
老和尚没言语,只摇摇头。
走到门边,又站住了,碰到海山这样的一个非要死守民族气节的爹,老杜家的子孙,还真不容易当!老和尚不由得站住为志远心疼。好一会,心事重重的,回头对海山恳切道:“海山,要真撞见了远子,还是网开一面吧,谁还没个错的时候?蝼蚁尚且偷生,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圣人!”
虚云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因为海山听了他那话后眼里的难过,还有那诺大的屋子,只海山孤零零一个人的样子,他真心不忍看。
以前,有远子绕膝相伴,再苦的日子,海山也能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如今,海山可怜啊……
虚云此刻真是恨透了日本鬼子,要不是鬼子来强抢中国的东北,海山父子之间的关系,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虚云很心疼志远,可他此刻更敬重海山的气节与坚持!这是道统人心,这是中华文化的接续!他知道中国人要都没了这种气节和坚持,离中华被鬼子亡族灭种,也就不远了。
满洲立国之后,娃娃们小学起就全都强制学习日语,日本人的开拓团已经杀到了东北,下来不用说是将是更大规模的殖民!
除了恨鬼子,虚云这会子,也特恨李熙!
老和尚突然觉得那天海山把小赵腿骨打断也没什么错,因为小赵的东家李熙,确实他娘的忒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