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缩后身子靠在椅背上,低头凝思一会,抬头对志远道:“夏某身兼国恨家仇,当得知日本人即将军事接收大丰,出于义愤,放火烧厂,这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何况,我们还能和日本人周旋,还有点时间,让夏某适当的表现出他憎恶日本人的情绪,那他的‘衔恨烧厂’,让人更加信服。”
坐在炕上的志远,点了点头,没言语。
李熙无疑是个优秀的阴谋家,其教诲,志远一直以学生仰望老师之态度认真聆听,但此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
爸平时道貌岸然,也是个笼络人心的高手,用钱用感情,总能哄得人死心塌地,但那些是对他想用之人,对于夏大哥,有点把他豁出去的意思。
场面有些异样,志远警醒的抬头,发现李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志远不由得顺下眼睛。
就听得李熙低低的道:“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对爸所言不齿,觉得爸考虑自己的因素太多,为别人考虑得太少了?甚至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志远抬起头,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信赖的亲人和老师,自己的心思,总被他看破,是自己不善于掩饰,还是在这人面前,已经只想坦诚相对,不想过多的掩饰了?
之前李熙从他身边站起离开时,他差点就伸手去拉住李熙,李熙的起身离去,虽然过后证明那只不过是他在摆姿态,希望阻吓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冒险,可当时,自己可是真真切切的,立时就在心里涌起阵阵哀痛,那是一种被依赖的亲人离弃的哀痛。
志远看着李熙:“夏大哥若答应做这个明面上焚毁大丰的人,他的安危,我一定会放在心上,我从来都不准备牺牲任何一个为大义,帮我勇担重担的人。”
李熙瞟了志远一眼,嘴角是带嘲讽的微笑:“所以,你就在心里鄙视爸了?”
“老实说,我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不过,我没有鄙视爸,我知道爸心心念念的,是怎么保全我!在爸眼里,我比夏大哥,重要得多。”
志远说着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感动:“我还知道,爸根本就不想我去冒险,可看我九牛拉不转,爸明知危险,却主动掺乎进来,这是爸不忍心让我独历险境,非要和我一起,共同面对。”
李熙的笑容,有点僵。
然后,李熙身子前倾,伸手去志远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自己是能看透孩子,可孩子又何尝不是看得透自己,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放弃了狡猾和心计,坦诚相对,彼此相知,因为,他们是父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病中,志远变得比平时更感性,眼圈子一下子都有点红,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之前爸骂我,还从我身边离开时,我差点就想伸手去拉住爸,你知不知道我……”
李熙一愣,这臭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略一想,就已经猜到了什么,起身过去,在志远身边坐下,期待的问:“嗯?你,什么?”
志远本想告诉李熙,当时自己心里有多么的痛,可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好一会,改成嘴一瘪:“人家还烧着呢!”
李熙笑了,也不说破,满心的欢喜,伸手捏着志远鼻子摇了一摇,笑他:“臭小子!小时候,不见你向我撒娇,大了倒学会和我撒娇了!”
孩子与自己,已经从像是一家人,变成了真正的一家人,那自己,就要对得起孩子的这份依赖,帮他渡过难关。
李熙脸上笑容消失,想了一想,转头对志远低声道:“我知道你这会子,最想知道什么。那我告诉你,第一,我同意你的判断,如果我们不和岛村合作,关东军一定会军事接管大丰,这不仅是军需军供的问题,日本人还要解决大量日本移民的工作问题。第二,自毁大丰,你的计划可行,细节方面,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和你仔细研究;第三,我会全力的帮助你,尽量和日本人周旋,为你争取准备的时间,也让大丰多生产营运一段时间,以减少我们的损失。我和满铁高层关系非浅,你现在也是满铁的人,就算是关东军,也得给满铁几分面子!第四,我答应你,为你设法刺探关东军军事接管大丰方面的情报,为你提供自毁大丰的时间节点。”
说完,李熙看着志远微笑:“怎么样,这下子,放心了吧,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不待志远回答,李熙又道:“喔!忘记了,你还是个小财迷!表面上慷慨,实际上,没了那么些钱,不知要心痛懊恼多久!大丰抢建,是我失算了,我的那十万,自不会向你追讨,剩下的部分,按你和张汉贞的协议,你俩除了自负自己的十万,还再各出十万,赔偿给惠霖兄和Clinton先生,张汉贞丹心一片,倒不宜辜负,你要不让她帮忙,她反而不高兴,那就这样,惠霖兄和Clinton先生的损失一共二十万,加上我,我们三人一起赔偿,这么平分下来,每人需再拿出来差不多六万七千块。”
李熙点着志远的鼻子:“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以钱为意,伤及身体!你还背负着明心堂,开销大,你的那一份赔款,爸帮你出了!”
“不用——!”
志远才一张嘴,李熙就瞪他一眼:“少啰嗦!你现在能调动的头寸,大概有多少,我还不知道?别说十万,就是六万七,你也得出售资产!依你那要钱不要命的性子,只怕你的大毛衣服,又要进当铺了,到时冻着了生病了,还不是得老子彻夜的看护你?!”
志远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算是我向爸借的,带原来还没还清的本金两万六千元,一共还欠爸九万三千元。还和以前一样,我每月有了盈余,就还到李家帐上。”